阿稚惊讶地盯着桌面上热腾腾的菜色，“这真的不是外卖吗？”
“开玩笑，哪家外卖能有这水平？”周睿把最后一碟酱汁鱼搁在了她面前。
阿稚掇了掇筷子，伸向眼前的盘子。浸着酱汁的鱼肉松软绵密，入口即化。
“我帮你把行李拖进屋了，吃完了去整理一下吧。”他的口气听上去非常轻松。
“可以吗？我住在这里。”阿稚停下筷子，“真的没关系？”
“你见过哪个房东会赶客人走吗？除了拖欠房租的混蛋之外。”他大言不惭，“虽然挺不好意思的，不过没错，我很爱钱。”
“你上次不是说后悔出卖了自己的私生活吗，就因为这点房租。”
这种话她记那么清楚干什么，是职业习惯吗？“是啊，为这点房租就出卖了私生活是有点不值，可是这么大笔房租的话还是可以考虑的。”他嘴硬。
“什么这么大笔房租？不是还没有……”她没转过弯来，“是金恩河？是他付的房租？”
“是啊，他一次性付了我三个月的钱。你知道的，我这么贪财的人实在是经不住金钱的诱/惑所以只好……”
“他哪儿来这么多钱？”她突然打断他，“做刑警一个月才多少工资啊，他爸爸还因为受伤刚刚住院。不行，我得把钱还给他。”说完她果断掏出了手机。
“等等！”周睿眼看自己拙劣的谎言即将被拆穿，急忙叫住她，“对，这种钱是不能要。当然像我这种有优秀品性和完美道德的人……喂，我也是有分寸的人好吗！所以善良的我二话不说就把钱又塞还给他了。”
“哦，是吗？”她怏怏地放下手机，“那，那我下次再跟他道谢吧。”
周睿重重松了口气，“吃饭吧。”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什么话不能让我听到，还要故意把我支开。”
周睿冷哼一声，眼睛里映出她的脸来，“像个家长一样絮絮叨叨，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一口气全交代了。”
“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很好，非常细心，别人考虑不到的地方他都会考虑到。而且很会照顾人，有时候会让人觉得体贴过了头。我有段时间一直怀疑，他是不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哥哥。”
“喂，我不是因为关心你才跟你说的。”周睿悻悻地斜睨着她，“一个男人，要是对一个女人这么体贴细心，除了想要泡她，就是在利用她。”他眼见酱汁鱼的一面已经吃完，想要将鱼翻个身，却不想突然被阿稚摁住。
“就没有第三种可能？我认识他十二年了，也没见他在我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啊。”
“还有一种可能嘛，就是他想要补偿。也许曾经做过什么非常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至今还在拼命弥补。”
“这种情况……似乎也不太可能啊。”阿稚愣愣地别开视线，“要说补偿的话，现在要补偿的人也应该是我啊。从小被我揍了这么多次不说，有一次因为我，他把腿都摔断了。”
周睿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这样看来，他肯定是个受虐狂无疑了。嗯或者有什么特殊癖好，比如说……你听说过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
阿稚瞪了他一眼，“除了胡扯你还有其他特长吗？”
周睿突然背过身去。“你下午去干嘛了？买个咖啡要这么久？”他走到茶几旁，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打开。
“啊……我去……我去参加一个活动了。咖啡店门口有一个抽奖的活动，所以就回来晚了。”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哦，是吗？”周睿不动声色地调着频道。
“啊对了，这个，”阿稚举起已经凉透的咖啡，“你喝掉它吧。”
他脸色微变，“不用了，谢谢。”
“你不喝凉的吗？”阿稚想了想，“我去帮你热一下？”
周睿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杯棕色液体，突然想起金恩河那掩不住得意的眼神来。“我最讨厌咖啡这种东西了。”他咬牙切齿。
“那只好倒掉了。”
“你干嘛不自己喝掉？”
“我可不想让咖啡因破坏我精准无比的作息和天才的头脑。从现在开始，我必须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和理性，作为一位杰出的检察官。”
周睿暗暗嘲笑，“明天的任职典礼需要什么冷静和理性啊，这种社交活动需要的不是虚伪的热情和微笑吗？”
“我才不去什么任职典礼，有这点闲工夫还不如去破个案子呢。”她费劲地把周睿身边的遥控器勾过来，调到了新闻频道。“我的第一个案子，一定要获得完全的胜利才行。”
女主播正报送着新闻：“下一条，著名记者陈某因凭空制造假新闻被警方逮捕。据悉，因该条新闻对社会造成重大恶劣影响，陈某所在报社日前已被查封。目前案件仍在调查中。”
“假新闻？现在新闻这么难写吗？素材少到要去伪造的地步。”阿稚指了指电视荧幕，“这个陈某是谁啊？”
“你不是有着天才的头脑吗，这么睿智的检察官连这个都不知道？记者陈炜京啊。”周睿不忘调侃几句，“凌晨在夜/店门口发生聚众殴打事件，陈炜京接到电话赶到殴打现场的时候，发现并没有人员伤亡。为了追求新闻报道的震撼性，他趁乱给重伤的被害人补了两脚。”
阿稚愣愣地看着屏幕里被押走的主人公。
“就是这两脚，一不小心要了被害人的命。也正是这两脚，被夜店门口的监控录像拍了个正着。除此之外，监控还相当清楚地拍下了被害人在看到陈炜京之后向他求助的动作。”他轻轻地叹息，“被害人怎么会想到，自己这个出于本能的动作会给他带来杀生之祸呢？”
她唏嘘不已：“多可惜啊，为了一条新闻白白葬送了自己。明明看上去还很年轻啊。”
“急功近利的人可不在少数。接下来，不知道又有多少个陈炜京会被曝光，这下整个新闻界都要轰动了。”
“我还以为这种事情只是我想象的呢，没想到……”阿稚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样子明天是该好好审审了……”
“什么？”周睿没有听清。
“这个茄盒子里面应该加一点大蒜啊。”她筷子一指。
他突然浑身一震，“……大蒜！？”
“是啊，放一点大蒜的话味道会更好。”她像个厨师一样指点起来，“大蒜可以去腥提味，而且吃大蒜对身体比较好。”
他避开她亮晶晶的眼神，“我的家里绝不允许大蒜这种东西存在。”
“大蒜多好吃呀。”她惊讶地看着他，“你这人怎么那么奇怪。腌蒜瓣，糖醋蒜瓣，蒜炒鸡丁，蒜头焗蟹简直是人间美……”
“我这辈子都不会吃这种东西的！”他生硬地打断了她对大蒜的狂热，“是啊，嚼的时候可能觉得很脆很爽口很刺激，可是吃过之后……一个午餐吃了大蒜炒肉的快递员在我家里打了个嗝，你知道我喷了多少罐空气清新剂之后才把那令人作呕的味道给消灭掉吗！”他一字一顿地表明了立场：“总之，我绝对不会允许大蒜这种东西再次出现在我的家里！”
阿稚呆呆地咀嚼着，“我之前一直都想问你来着，嗅觉这么灵敏，其实很痛苦吧……”
*
姜文宇走进检察院。
他昨晚接到电话，请他第二天早上来地方检察院一趟，一位姓马的检察官会在办公室等他。大概是和上次的案件有关吧，他想。他找到了电话里所说的地点，轻轻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来啦？”一个活泼的声音突然响起，“请进。”
他愣愣地看着办公桌前的女孩，扫视了一下四周，可是屋子里再没有其他人。难道有事出去了吗？“那个，请问马检察官在吗？”
女孩甜甜一笑，“我就是，请坐吧姜先生。”
姜文宇定定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女孩。他原以为找他的会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中年人，却不想那个“姓马的检察官”竟是这样一个灿烂活泼的人。
“突然把您叫过来确实有些冒昧，我也知道您很忙。”阿稚有条不紊地冲泡着茶叶，“不过因为我有些事情想要问您，所以只能占用您一些时间了。”
“不，不，没关系。”姜文宇礼貌地摆摆手，“不过，马检想要问什么呢？”
阿稚将茶水轻轻搁在姜文宇的手边，“我是负责程蕾案子的检察官，所以想问您一些关于案发现场的问题。可以吗？”
姜文宇暗暗叹了口气，果然是因为这个。他看着杯里缓缓舒展开的茶叶，“好的，我会知无不言的。”
阿稚翻了翻手头厚厚的案件资料，“两天前，程蕾在家中与醉酒的丈夫发生争执。在扭打的过程中，程蕾突然昏厥，醒来后发现自己的丈夫已经死亡。死者倒在离程蕾八米远的地板上，头部朝向茶几，上腹部插着切过橙子的水果刀。”她顿了顿，“当时是您报的案对吧？”
姜文宇点点头。
“您是怎么发现陈蕾家中的异常呢？”她抬起头来，“按照常理，如果对门邻居家发生了争吵，一般人是不会进门查看的吧。”
“嗯……是这样的。虽然程蕾夫妇平日里也经常争吵，可是那一天动静实在太大了。”姜文宇回想。“那天傍晚我刚好下班回来，听到了他们家里的响动。像是，像是砸破锅碗和玻璃酒瓶的声音，还有程蕾的尖叫和他丈夫的骂声。我本来是不想理睬的，可是正想进自己家门的时候听到了程蕾呼救的喊声。”
“当时我怀疑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所以又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他不自在地搓着双手，“那个时候里面还是乱哄哄的，可是突然屋里又没有任何响动了。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大概真的出事了。”
“那你是怎么进门的呢？程蕾家装的可是结实的防盗门。”
“其实，当时门是虚掩着的。”姜文宇回忆，“所以我才能听到争吵的声音。可是这样贸然进到人家屋里总是不太妥当。”
“那后来呢？你为什么又进去了？”
“因为觉得很奇怪。”姜文宇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明明之前还在争吵，怎么突然间又没有声音了，总觉得不太对劲。我有点担心所以……”
“进门之后呢，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程蕾趴在地上，我探了探她的呼吸，发现她只是晕厥过去。”姜文宇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我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又往房间里走了几步，结果发现……”
“发现了程蕾的丈夫倒在沙发旁？”
“是，肚子上插了一把刀，倒在沙发旁边。”
阿稚飞快地用笔记下姜文宇所说的细节，“当时屋子里是什么样子呢？有没有扭打过的痕迹？”
“我进门之后，看到四周到处都是啤酒瓶碎片，有些摔破的陶瓷碗，地板上还散落着几块切好的橙子。看样子，应该是发生过激烈争执的。”
“除此之外呢？当时客厅的窗户开着吗？有没有其他人闯入的痕迹呢？”
“这个，应该不太可能吧。”他愣了一会儿，“反正之后，我一直没见房里有其他人出来过。对，应该没有其他人才对。”
“真的没见房里有人出来吗？”阿稚仔细地确认着，“会不会有人趁您不注意，偷偷溜出门去呢？”
“不可能的。”姜文宇相当肯定，“发现命案之后我就没有离开过程蕾家，所以在警方赶到之前，是不可能有人趁机溜出门的。”
“啊，是吗？”阿稚沉吟了一会儿。“那么，您是在看到死者之后就立刻报了警吗？”
“看到死者之后我就立马报警了，一刻也没敢耽搁。”
阿稚突然放下手中的笔，“姜先生，您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吗？”
“啊？”姜文宇怔了怔，“今天是……是星期天啊。”
“对，今天是星期天。”她没有抬头看他，“平时星期天的时候检察院的检察官都是不上班的。辛苦工作了一周，唯一的放松日就是今天。检察官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可以完成很多事情。”她突然开始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单身的检察官会在今天相亲，不单身的检察官会去约会看电影，结过婚的检察官则会花一天的时间辅导孩子做作业，好好陪伴家人。有些想象力丰富的检察官甚至能在今天写出一部畅销小说来。”
她满意地看着他疑惑的表情，“姜先生，听说过安息日吗？对于某些身为基督徒的检察官来说，今天是最神圣最宝贵的一天，是要放下一切事情在教堂做礼拜，朝见上帝的一天。可是今天，他们把所有都抛弃了。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要花整整一天时间，在检察院的大堂里，给我们这些新任的检察官准备隆重的就职典礼。”她话锋一转，突然面露遗憾之色，“但是狼心狗肺的我还是没有去参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姜文宇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他吞了吞口水，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因为我想在这里听到你的实话。”她突然收起乖巧温柔的笑容，“姜先生，您的职业是记者吧。”
姜文宇呆了呆，“嗯……我是记者。”
“那么我再问您一遍，您确实是在看到死者之后，就立刻报了警吗？”
他的声线有些发虚，“是啊……我……我是立刻就……就报警了……”
“那么这个又如何解释呢？”阿稚将抽屉里的一摞报纸扔在他的眼前，“版面头条上的照片还真是清晰啊，死者的体貌，凶器的细节，连案发现场都保存地完好无损，根本就是在警方来过之前拍摄的。”她锐利的眼神直直地向他刺去，“难道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