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阿稚动作缓慢地刷着牙,她愣愣地看着淌水的水龙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一个睡眼惺忪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踱到她的身后。他几乎贴到了她的后背,呼吸声冷不丁传进她的耳朵里。“我拿下东西。”他非常自然地伸手取下高处的杯子,接着走到一边,拧开了她放在水槽边上的牙膏。
他穿着随意宽大的连帽衫,帽子不听话地歪在一旁。蓬乱的头发和惺忪的睡眼使他看上去像个想要赖床的孩子。
“早上好。”她不忍心叫醒他。
“早啊。”他随口应了一句。
“睡得好吗?”
他把牙刷塞进了嘴里,“唔唔”声好像回答了“睡得不错”,口腔里的泡沫让他口齿不清。
“我要搬走了。”她直直地看向他。
这下周睿彻底清醒了。
“我想过了,本来就是因为怀疑你才找借口住在这里的,现在你的嫌疑被洗清了,我也没有理由再打扰你的生活了。”
“我的嫌疑洗清了?”
“是啊,前段时间真是抱歉啊,把你当成走私犯。”她的笑容有些僵硬。
“你不会再打扰我的生活了?”
“……不会了。”
“那得把多交的房租退给你啊。”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是住不惯吗?还是小月亮吵着你休息了?”
“这跟小月亮没有关系。”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他用力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回荡在狭小的浴室里。“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走私犯?要是我一时兴起就去走私了怎么办?”他突然脱口而出些莫名其妙的话来,“任务完成到一半就放弃可不是什么好品质,要考检察官的话怎么说也得持之以恒啊。”
“喂等等,”她有些发懵,“我搬出去的话,你不应该很开心吗?”她至今还记得自己找借口住进来时周睿别扭的样子。
“当然开心,这么低的房租就把我的私生活出卖了未免也太便宜了点。”他用毛巾使劲搓着自己的脸,“我现在都还后悔着呢。”
“让你这么后悔还真是不好意思啊,”她的心头窜起一阵无名之火,“为了让你放宽心,我现在就去整理行李了。”她一把扯下架子上的毛巾。
“动作快点,东西最好一件也别落下。”他火上浇油地添了一句。
*
“所以你就搬出来了?”金恩河接过阿稚的行李。
“总不能死皮赖脸地打搅别人吧。”她有气无力地回答。早晨原本平和的交谈竟变得满是火药味,其实她本来是想好好道别的。“不过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至少我又拿到枪杀案的线索了。”
“云钟街的枪杀案?”金恩河有些惊讶。
阿稚把关于X原料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大致就是这样了,多多少少对案件会有帮助。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也在查那起案子,而且他似乎很了解这种违禁原料。可是这些都是他的隐私,我也不好过问。”
“他难道不是走私犯吗?”
她失望地摇了摇头,“看样子是我弄错了,他有正当的职业。你知道的,他是个律师。而且就算真有什么猫腻,我观察了他这么久,也并没有找到证据。”
“那他为什么会和走私团伙搅在一起?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啊。”
“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加想不明白的是,杨硕怎么会见过金叔叔呢?”她忽然回想起上次在警局的一个细节。“他们俩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吧。”
“说实话我也想不通,我爸也说自己没有什么印象。也许两人曾经有过什么交集吧,毕竟我爸以前是做化工生意的。”他从公文包里费劲地掏出整串钥匙,“不管怎样,今天已经这么晚了,先来我家吧。”
“谢谢你的收留,明天我会去找房子的。”
钥匙插进门锁的瞬间,谁都没有想到,房间里竟传来一声惨叫。
金恩河呆了呆,是爸爸的声音。他迅速打开房门,房间里的场景让他一阵晕眩。
他的父亲金珲正痛苦不堪地躺在地板上呻/吟,“救救我……救我……”头部流出的液体把地面染得暗红。
站在一旁的陌生男人惊慌失措地看着突然走进房门的两个人,他似乎在为自己的罪行被人发现而恼怒不已。他试图从窗口跳出去。
金恩河大步迈向窗边,一把揪住凶手的衣服,想要把他拽回来。歹徒在慌乱中挥起了手中带血的铁棍。金恩河却突然失神放开了他。他愣愣地看着凶手从窗口纵身一跃。因为是一楼的窗户,凶手毫发无伤地消失在夜色中。
“金叔叔?”阿稚吃力地扶起呻/吟着的金珲,迅速叫来了救护车。一抬头却惊讶地发现金恩河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
他看到了凶手的模样。
那张他永远都忘记不了的脸现在满当当地映在了他的眼前,和此刻正躺在警局垃圾桶中被撕成碎片的照片一模一样。
他最害怕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啊。
*
“金叔叔,你真的不认识歹徒吗?”
金珲将头转向窗外,“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
“那他怎么会来袭击你呢?”阿稚不死心。“不可能无缘无故就闯进别人的住宅啊。”
对于这个问题,金珲始终没有正面回答。他一直坚持歹徒是因为金钱才会对他实施暴行。“除了谋财还能有什么原因?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孤身在家,不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吗?”
阿稚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灰白的头发。
不对,绝不可能是谋财。凶案发生的那晚,她也是目击者之一。凶手并没有戴口罩之类的东西来遮住面部,说明他并不担心被金珲看到自己的脸,甚至有可能是故意要露出自己的样貌来。随身带着那么粗的铁棍,只会给凶手带来巨大的阻碍,因此铁棍一定不是用来偷窃的。而且金珲说过,当时他正在客厅里看电视,案发现场确实也是灯火通明的,也就是说歹徒明确地知道屋里有人。哪个窃贼会故意挑主人在家的时候且不做任何防护措施就行窃?谋财根本说不通。
最重要的是,她看到了歹徒施暴时的神情。没有偷窃被抓后的惊慌,在他们进屋的一瞬间,他的眼里只有目的没有达成的遗憾和恼怒。这是为什么呢?
她正陷在没有穷尽的思考中,一个电话将她拉回了现实。
“抓到凶手了?”她惊讶于警方的抓捕速度。“好,我马上就过来。”
她赶到警局的时候,金恩河刚从审讯室出来。审问似乎进行了很长时间,他疲惫的眼里满是血丝。
“审讯完了吗?”
“还没有。”金恩河揉了揉太阳穴,“高警官现在还在审。”
“怎么样?凶手招供了吗?”
“审问全程他一句话都没说,更糟糕的是,我们没有找到凶器。”金恩河闭了闭发红的眼睛。“如果找不到当时他行凶的那根铁棍,就算有目击证人也没有用,拘留时间一到,我们就必须要放人了。”
“找不到凶器?”阿稚反应过来,“他一定及时处理掉了吧。”
“都怪我,那天晚上我应该早一点回家的。”他背对着她,像个做了错事而懊悔不已的小男孩。
“这也不是你的错啊,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不是的!”他骤然抬高的音量让她吓了一跳,“要是他刑满释放的那一天我就开始监视他,根本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阿稚瞪大了眼睛,“他之前还坐过牢?”难道是惯犯?
金恩河的声音干巴巴的,“十二年前因为绑架罪被判入狱,一个星期前刚刚刑满释放。”
一个星期前?这也太过着急了。刚刚刑满释放的人按道理说一般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作案。既然不可能是谋财,那么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冒着再次下狱的危险去袭击金珲呢?
“你想过凶手伤害金叔叔的原因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金恩河的目光突然躲闪起来。“我不清楚。不过应该就是盗窃被发现后才预谋伤人吧。不管怎么说,凶手就是他!我一定要抓到他,就算是严刑逼供,我也绝不会放过这个独臂男人!”
为什么和金珲的说法一模一样呢?听他的语气,似乎一定要置这个杀人未遂的凶手于死地不可。阿稚更加想不明白了。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向来都是宽厚温和的,她从未见过他这样急功近利。或许当自己的爸爸遇到这样程度的伤害时,不管是谁都很难冷静下来吧。可是等等,他刚刚说什么?
“独臂男人?他只有一只手臂吗?”
金恩河点了点头。“他向来就只有一只左臂。”
这也太奇怪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疑点让阿稚晕头转向起来。她可以肯定的是,事情绝不是偷窃这么简单。刚刚金恩河分明说过,审讯的过程中凶手一直是沉默不语的。即使警方可以迅速查到凶手过去曾经坐牢且最近才刚出狱,可是金恩河是怎么知道凶手向来就只有一只手臂呢?再加上他躲闪回避的态度和难以理解的前言后语,似乎他们很早之前就认识。凶案发生的那天晚上她只是草草地扫过凶手的脸,并没有看清凶手是否双臂完全。况且一个只有左臂的男人,真有这么大的力量能够挥起那么粗的铁棍,并且致人死亡吗?
“……没有抓错人吧?”她犹豫着开口。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抓错人!那张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他突然有些挫败,“可是当事人亲属是不能充当证人的,证据也肯定已经被他销毁了。再这样下去只能认为是抓错人了。怎么办?我不能让他逃掉啊。”
阿稚暗暗地叹了口气。她正考虑要怎么安慰金恩河,手机里突然来了一条短信。
她眼睛一亮。“我想我能帮上你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