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这一辈子就没怕过,但现在他怕过不了八十大寿。人啊,临了临了,越老越胆小。现在每做一件事必是三思而后行,每做一件事必是谨小慎微,殚精竭虑。
夜已很深,考官们仍不休不息的阅着卷,今次恩科与往次可实在不同,更加马虎不得半分。开考前十天主考官杜培文被杀,皇帝只得临时把严肃调来压场,足见对此次恩科的重视。
老头儿真有些倦了。前面的文章洋洋洒洒万字,却是狗屁意思。要么是些稚嫩的政治主张;要么是些浮夸的治国方略;要么则是八股文章,跳不出圈外。其实做文章真没那么难,无非是想到什么写什么;这些人写出来的东西是狗屁,只能证明他们脑袋里装的是狗大肠。
老头儿丢下一份卷子,又抓起下一份来。这字迹可谓上佳,就是不知道内容如何?
“不错,不错……”
“妙哉,妙哉……”
“天下文章,皆当如斯!”
老头儿突然间像焕发了第二春一样,精神有了,气也足了。那卷上文章中的政治主张及治国方略可谓成熟而又大胆,稳妥而又创新。
放下卷子略微休息一下,脑子却依然跳不出那卷上文章。老头儿甚至已经在想这作文之人应是怎样一个人?是不是应该年过四十,学富五车?论才学,就算是自己,恐怕在四十岁时也没有如此见识。
严肃爱不释手的又拾起那卷子来,再次读了一遍。恨不得马上拆开加封之处,看看到底是谁所写。
“如此文章,理当头名!”
老头儿这话引得其它考官纷纷侧目。身为主考官是不敢说这样的话的,那可是有徇私舞弊之嫌!严肃老头儿屹立官场数十年不倒,怎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他真的是已经老得昏了头?
严肃:“你们看看!你们看看!”
考官文华阁大学士张守归接过卷子,替大家读了出来:
臣对: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何言汉宣哉!臣不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栗陨越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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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余欢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欢乐的,人如其名。
这正高高兴兴的回到了家,却惊见他老子坐在正堂上。高兴的心情立马打折。
周余欢上前拜道:“孩儿给爹请安了。不知您何时回的云都,也不通知儿一声。”
周远文故意板着脸:“难道你不高兴爹回来么?是不是爹不在就没有人能约束得了你?”
周余欢:“儿子不敢。我是夜夜期盼爹能早日回京,好日日聆听您的教诲。”
周远文没好气的说:“说的比戏里唱的还好。你一天到晚不知道好好读书,就知道出去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厮混。”
周余欢笑道:“爹,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谈。至于读书嘛,够用就行了。”
周远文就着他脑袋给了一下:“这点儿你倒是比爹强。但切记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周余欢:“儿子记住了。爹,我最近交了一个新朋友,一个有趣的朋友。他叫做唐昱,现在已经连中四元了,接下来如能再中两元的话,那么他将会成为连中六元的古今第一人。厉害吧?”
周远文不忘抓紧机会劝他多读书:“那你还不多读些圣贤书?不要日后连和别人闲聊的谈资都没有!”
可真有您的,这都能扯上关系。
周余欢:“爹,除了读书,棋,乐,画之流我可是样样精通。”
简单点儿说就是读书不行,玩儿可在行了!
周远文:“……”
周余欢:“对了,爹。您这次回来是公务还是告假?”
周远文:“我是被皇帝召回来的,云都出了大案子。”
周余欢:“是杜培文的案子么?”
周远文:“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不该问的不要问。“
周余欢:“爹,这件事可不简单,背后恐怕隐藏着骇人的真相呢!”
周远文一下子严厉起来:“欢儿,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周余欢:“这……”
他不敢说是唐昱给他说的。
周远文:“此事关乎朝堂大事,以后切不可在人前妄语!”
周余欢低声道:“哦,知道了。”
“亦言兄!亦言兄!!亦言兄!!!”
周余欢兴冲冲的上茶阁而来。
唐昱笑问:“乐义,看你这样子,定是又有什么新鲜事儿?“
周余欢:“哎呀,你这个书呆子,难道不知道今日是放榜之日么?”
唐昱:“知道啊。”
周余欢拜礼:“恭喜亦言兄,贺喜亦言兄,高中会元!”原来他已经去观过榜了。
唐昱合手还礼:“多谢乐义特来告知此事!”
周余欢:“我说你这个人啊。今日乃放榜之日,大家都去观榜了,连菜市卖菜的大叔都去凑热闹。可你却好,还在这儿读书。搞得中会元的人好像是我一样!”
唐昱:“这种事是求不得的,只要尽了力便好。管它什么会元,状元,还不都得是别人说了算?”
周余欢:“可好歹你也得去看看啊。”
唐昱笑了:“有你在,可不用我自己去观榜。”
可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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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銮殿,庄重而又严肃。
皇帝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学子们跪于殿前,毕恭毕敬。只要过了今朝这道坎儿,便是一跃入龙门。它日入仕为官,贤者必报国安民,污者必后院偷情。
会试一甲,二甲前十,皆跪于此。君前奏对为反序,从末回首。
对于前面那些已经奏对完毕的,皇帝还是颇为满意。今次出现的人才不少,都可为朝廷所用。这最后一个更值得期待,其文章实乃旷世奇文,就连治学严谨的严肃老头儿都赞许不已。但望此人不要差到哪里去!
唐昱叩拜皇帝:“临南唐昱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平身。”
唐昱起身,稳稳站住。不乱动,不抬头,保持着对皇帝的尊仰。
皇帝:“君前奏对,抬起头了。”
年轻,真年轻!果然是人如文章。一双眼睛犹如皓月,一身素服尽显淡雅。不卑不亢,气似无风的大海,深远而又平静,浩瀚而又通明。
一开始,皇帝就要来点儿深的。
皇帝:“唐昱,何为强国之策?”
唐昱:“回禀陛下,强国之本乃强民。”
皇帝:“继续说。”
唐昱:“自古以来都有国富民强,大河有水小河满之说。”
皇帝:“是的。”
唐昱:“不过臣却不同意这个观点。”
大殿上听奏的臣子和仕子皆哗然。那已是很明白的道理,此人怎敢妄言否定?莫要太过离经叛道!
皇帝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新花样来:“接着说。”
唐昱:“臣认为强国之策乃民富则国强,民重而君轻。小河有水大河自然满。”
大逆不道,简直是大逆不道!什么民重而君轻?这岂不是要天下的人都爬到皇帝的头上么?
文华阁大学士张守归忍不住了:“大胆唐昱,君前奏对,岂容你胡言乱语!”
皇帝斥道:“君前奏对,本就是集思广益,有何不可说的?朕认为他说得好。民重而君轻,千古以来又有谁能做得到?”
张守归不敢再言。
皇帝始终还是有疑虑:“唐昱,民重而君轻不是没有道理。但如果百姓强大之后,意图欺君呢?”
唐昱:“陛下,如果百姓生活富足,无忧无虑,那么他们只会对您感恩戴德。哪还敢怨恨您呢?”
皇帝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说得好,说得好!”
接下来问的是你要怎么做官。
皇帝:“那朕又问你,何为为官之道?”
唐昱:“上为天子分忧,下为百姓请愿,此乃为官之道。”
……
皇帝:“我大晋国四面强敌,如何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唐昱:“高筑墙,广积粮,缓称霸。(不好意思,借用且稍微修改下朱元璋的政策)”
一众大臣听得是犹如拨云见日,毛塞顿开。短短九字,直接命中关节,道出真理。这唐昱如此年轻便有如此见地,实为难能可贵!
皇帝拍手称快:“精辟,精辟!”
……
问了些理论上的东西,下面应该问些实政方面的事,谋才和全才的区别就在于是否通晓实政。而皇帝问的是他最头痛的事情:洪涝。
皇帝:“大宁河横跨我大晋境内,每年洪涝泛滥,老百姓的生活是苦不堪言。你可有治河良策?”
大宁河每年夏秋之季涨水泛洪,淹没良田千顷,破坏房屋过万,确实很让皇帝头疼。每年户部都拨出大量银子用于筑堤修坝,但却收效甚微。更可恨还有不少银子会被那些昧了良心的官员给污了去。如何治河,这是千百年来的大问题。
唐昱回话:“修建运河,可解此灾。”
运河,什么是运河?没人有这个概念。
皇帝:“何为运河?”
唐昱:“回皇上,所谓运河,就是运输之河。大宁河横跨我大晋北部,每当夏秋之季必然发生洪涝。反观我大晋南部诸州只有区区几条小河流,每年夏秋之季,必有旱灾。我们为何不修建一条运河,把北水南调呢?运河可以用于沟通地区或水域间水运,且可与自然水道或其他运河相连。除分洪排涝外,运河还可用于航运、灌溉、给水等。”(修建运河虽然有它的好处,但是也会造成沿岸居民迁徙,劳民伤财等问题。所以唐昱给皇帝出的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主意。)
皇帝:“修建运河,主意好是好,可是这并不是一年两年就可以完成的。那得耗费巨大人力物力。”
唐昱:“皇上英明,修建运河确实不是一早一夕之功。”
修建运河?有些意思!这可是千秋之功业!
皇帝:“此事需详加参详,以后再议。”
……
皇帝显然对唐昱十分满意。该问的都问了,但还得为难为难他,看看这人是否足够机变?
皇帝:“唐昱,你可知何为帝王之道?”
帝王之道?众臣暗道:这皇帝可是要故意为难唐昱啊。这问题可不是那么好答的,如果一派胡言乱语,满嘴跑马,那就是大不敬;但如果真对答如流,合情贴切,那就是有不臣之心。这样的问题,不能进,不能退,奈何之?
唐昱却是不慌不忙,缓缓吐出两个字:“天际!”
有意思,皇帝笑问:“何解?”
唐昱回道:“皇上您乃九五至尊,真龙化身,翱翔于九天,所以您的‘道’在天际之上;而我等皆为凡人,地上的路才是我们的‘道’。”
用此“道”代替彼“道”,偷换概念。唐昱既巧妙的回答了皇帝的问题,又拍了皇帝的龙屁。
皇帝哈哈大笑道:“唐卿此言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