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稍停,我匆忙一瞥,却让我全身血液有如冻住般,无法动弹。
他的臂膀,安羿的臂膀,在滴着血,妖冶地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衫,一滴一滴流了下来,滴在地上。
我心里一紧,几乎是无意识跑过去。楚桐怔忡中刚想伸手抓我,却只抓到了一缕山风。
过后的许多日子里,我常常问我自己,若是时光可以倒流,若是可以重新选择,我还会不会跑出这决定命运的一步?
跑不出几步,身后便传来楚桐的惊呼。
肩上如撕裂般的疼痛,我偏了头,视线缓缓聚焦在肩上那一把短刀上,有红色的血液从肩头一滴一滴地落下,与安羿臂膀上落下的血,一样的频率。
我慢慢抬头,眼前有一张脸迅速靠近,依稀还可以看到他清俊的面容。我伸手想要抓住他,但是身子却猛地被人一推,脚步再也站立不稳,向一边倒去。脚下一空,身体忽然凌空,时间恍若静止,我只听到自己扑腾的心跳。
然后,是安羿惊惶而惊痛的惊呼:“宜家——”
我想说,不要害怕,下面是湖水,就算掉下去我也不会死。但是我好像忘了,若我在水中没了力气,我同样无法逃出生天。
心脏狠狠震了一下:安羿,我没想到,到头来,会是我先离开你。
眼眸轻轻合上,我坦然着要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可是,我却忽略了腰上那突然出现的一双手。
我听到了自己的身体跌落的声音,却不是跌落林湖,而是跌落在五丈涯的草地。我好后悔,为什么我没有早一步睁开眼,为什么我会连他最后的容颜,也不舍得去看。
因为我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安羿坠落的身影,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寸一寸在朝阳中消失,隐入地平线下。我忘记了肩上的伤痛,忘记了眼前的悬崖,只是凭着本能飞冲到崖边,想找抓住他的衣角。
然而,却被人拖住腰往后一扯。
我用力地要推开腰上的那双手,但肩上无力,压根动弹不得。
楚桐压住我的手,制住我不住的挣扎,“你疯了你,安羿拼死要护你,你就这样让他的心血白费!”
我呆呆地看他,“我要救他。”
“好,救。”他打横抱起我,那一对白衣男女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人影,楚桐冷着脸带我急奔下涯,踏进林湖上泊着的船,秦自余一看到我受伤,脸色一紧迎了上来,“怎么受伤了?”
楚桐将我放下,“安羿从五丈涯上掉进林湖。”秦自余闻言脸色一震,但只是一瞬,便开始为我治伤。楚桐转头向一旁星火,“尽可能多地找齐人马,搜遍整个林湖也要把他找到。”他顿了顿,语气下沉,一字一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我声色俱厉地叫了一声,伸手另一只没受伤的臂膀揪住他,“他不会死,他不可能会死。”
昨天他还对我笑,昨天他还吻过我,昨天他还拥着我入眠,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我几乎是爬着过去,用尽力气地叫着:“楚桐,楚桐,你告诉我,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上次他也是从悬崖下这样掉下去,同样没有事不是吗?”我拉着楚桐,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坚持要得到他的肯定,“你说啊,你说他不会有事,他不会有事。”
秦自余疾步上来,“夏姑娘,你先别急,让我先看看你的伤。”
“不用——”我一把挥开他的手,灼灼的眼再看楚桐,撑着身子爬起来。腕上一痛,楚桐闪电般地抓住我,他的脸上面无表情,真的是一点表情都没有,我呆呆地看他,他的担心呢?他的害怕呢?他的难过呢?
他把我推给秦自余,然后微微转头看我,眼里不渐渐泛起一丝不忍,但是他还是开口了,开口得坚定无比:“你别忘了,他受着伤,而且……还有病中。”
我整个人如雕像一般僵住了,想说话却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心里的痛在无边地蔓延,眼角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了出来。眼前突然飘开一片黑暗,我想要睁大眼睛,再看林湖一眼,但是无论我怎么睁眼,黑暗还是越来越大,最后占满了我整个视界,然后,是脑中的意识。
太好了,安羿,我又要睡着了,睡着了便可以作梦,梦中我便可以再见到你。
再有意识时,眼前还是黑暗,只是那黑暗不是在眼前,而是在天上。
我慢慢地爬起来,然后穿鞋,下床,然后,走出房门。熟悉的风,熟悉的船廊,我机械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上前,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我得往前走。直到有一个人突然从前方走过来,看到我,蓦地一惊。
我不知道他是谁,只听到他问我:“姑娘,你要去哪?”
我抬起头来对他浅笑,说:“到吃药的时间了吧,公子是不是在房里,我去喂他。”
“姑娘——”那人面上一紧,声音里含了几份紧张,“公子他……楚公子已经找到公子的……遗体了。”
心里的口子裂了开来,有血在汹涌。
“找到?”我疑惑地歪歪头,“遗体?”
那人一愣,踯躅了片刻再轻声答道:“公子今日掉进了林湖里——”
“林湖?”我猛地抬头看他,嘴里喃喃出声,像是在安慰自己,声音却小得几乎连我自己也听不到,“那不是只是个梦吗?”
对啊,今天早上在五丈涯的一切,不是都只是个梦吗?我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刚才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可是为什么我的脚步还会越走越快呢?为什么心里这样空落呢?
他们一定是在跟我闹着玩的,对,一定是在闹着玩的,等我进到他的房间,他一定还是会倚在床上淡淡对我笑。
拐角处,安羿的房间里点了烛火,烛火暗淡。然后,我推门走了进去。
楚桐好像在我身后叫我,我却再没有心情回答。我的眼直勾勾地盯向房间中央的那一幅黑色的木棺,为什么要在安羿的房间里放木棺?这样会吓到他的。我不自觉地走上前,伸手抚上棺盖。楚桐沉默着走到我身边,我眼里突然一片惊恐,喃喃地问:“这里面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