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屯西小校场。
不大的空地上,旌旗招展,刀枪林立,人声鼎沸,口号震天。赵山把屯子西边废弃的小校场草草收拾一番,便把手下精壮拉过来训练。说是训练,其实不过让汉子们走走队列,练几下简单实用的招式,此外就没有了。
午饭给每人多加块杂粮饼,他也跑到汉子们当中席地而坐,一边啃着饼子,一边与旁人吹牛谈笑,爽朗的笑声传遍四周。
下午时分,先前回去领兵的郭家军那位二当家回来了,把食宿诸般杂事安顿好,郭蓝衣带着一帮手下过来瞧热闹。她一过来,屯子里便有不少各色人等来此,赵山也懒得去想他们心里打得算盘,爱看不看。以他现在局面,也谈不上甚么军事机密,有心人看见他手下数百精壮,没准还能增加他的威望呢。
郭二当家看起来对攻打总河衙门蕃库颇为热心,此番带来了她手下主力,青壮数百,个个神情彪悍,满脸悍不畏死的模样;即便那些扛包拉车的老弱辅兵,说话行事也透着一股麻利劲儿。这些人跑小校场看了片刻,便七嘴八舌咧嘴笑起来。
“瞧这些娃儿走的,比戏台上还好看哩……”一个高壮汉子抱着膀子,咧开大嘴笑得开心。
“可不是哩……”人丛中又有人大声嬉笑道,“俺瞅着,倘若再唱上几句,没准俺都要散铜钱咧……”
“哈哈哈……”旁观人群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声。这一通闹下去,原本场中走得就不齐整的队列更是变得歪歪扭扭,简直不成模样。许朝山气得脸色铁青,指着人群怒喝道:“再敢吵闹,俺可要行军法的!”
旁边,赵山与郭蓝衣等头领们商议事情;郭二当家望见这份情景,便转头问道:“赵公子,你这阵势就是让人直来直去走路,为何如此呆板?还有,儿郎们练的招式来回就这么几下子,可要我寻个郭家军好手试演一番?”说话之间,她用手往身边一位精瘦汉子一指。这汉子年纪未到三十,方才引见时自称姓边、大号六斤,他身高腿长,闻言目光炯炯望过来。不需要试演,一看这汉子举止神态,就知道手底下不俗。
赵山摇摇头:“不必。时间紧迫,哪有时间练那个?临时抱佛脚罢了。”距离他们上阵杀敌的时间不过数日,这点时间练什么都无用,还不如练练队列,好歹能增强点组织性和纪律性。
手下们此刻练习的招式,是他亲自决定的。明末山东一地民风彪悍,民间习武者众多;此前许朝山等数个练过武的汉子专门耍了几趟刀法,他观摩后就选了几招:竖劈,横砍,直捅……就这么三下子!至于甚么长枪如林向右刺,根本就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把这三招练熟,倘若上阵时不至于吓尿,能拿刀枪乱砍一通,已经超乎他的期望啦!
观看一会儿后,赵山招招手,头领们便来到边上破败不堪的校场公房内谈事。郭家军最关心的是能否灌进城去,刚一坐下,几人便急急谈起这个问题。
赵山对他们关心此事并不意外。济宁城的城防是出了名的坚固。山东自天启二年徐鸿儒起义之后,仿佛一口煮沸的大锅一般处处烽火,“贼寇遍地”已经不是一个修辞用语,而是确确实实的现实。至此时崇祯十六年,仅仅榆园军和李青山等人被打散的小股义军不下数十,这还是后世史书有记载的;那些没有名气的小股贼寇、强盗、豪强,简直无法计数……
济宁城如此繁华,那么很显然,打过济宁主意的不止一家。据他所知,自徐鸿儒开始就有大股贼寇围攻济宁城的记录,万人以上规模的围城有近十次,小股骚扰则不可胜数。这么多次的反复攻击,却没有任何一次得手,这就很说明问题了。不过,他眼下制作优质黑火*药的进展甚好,对灌进城没有多大怀疑。
“此事着落在我身上便是。”他对这个问题不愿多谈,但是必要的保证还是要做的。
郭家军几个头领相互看看,神情显然疑虑重重,片刻后,郭蓝衣沉着脸说道:“此事非同儿戏,赵公子可要想好了。”
赵山笑笑说道:“军中无戏言。倘若赵某做不到,蓝衣姑娘拿刀砍我便是。”这话听起来有些轻*薄,郭蓝衣“哼”的一声,脸色变得更冷。他接着说道:“我请几位来,谈得是另一桩事。”说着话,他取出手写的作战计划书。
许朝山和郭家军几位认得字的头领纷纷凑上来观看,代天喜等不识字的汉子搔着头皮瞧热闹。郭蓝衣指着上面疑惑道:“这‘甲日’……是何意?”
“甲日”就是“D日”。任何军事计划,只要进行书面作业,必然需要确定一个时间上的起始点;有了起始点,才有可能进行参谋作业,比如规划道路,计划有几个步骤,每个步骤需要多长时间……这些基本计划好之后,才能有针对性训练,必要的话还要搞几次演习,看看计划是否行得通?
郭家军这样的民间武装,打仗靠得是经验。有条件的话请个谋士,再从书本上学点战略战术谋算一番,这就算高端了。像赵山这样具有后世参谋作业性质的计划,在座众人从未见过,也无法想象。
“攻城的时间是‘甲日加四日’……”赵山把计划书搁桌上,然后详细解释。“甲日”就从济宁城的军队调出城算起,大明军队行军速度约每日二十里,三天时间能赶到预定挖断运河的地方;他们就在第四日攻城。他接着说道:“寅时一到,我会在城墙上打开缺口……”
寅时是凌晨三点到五点。之所以选择寅时,是因为凌晨两点左右是人精神上最疲惫的时刻,古往今来搞偷袭的都爱选这个时间段。他的计划是寅时前装好药包,时间一到立即起爆,炸出缺口。随后占据缺口两侧,余部灌进城去直往总河衙门蕃库杀去。蕃库的位置不是秘密,不过坚固程度不在城墙之下,他也没多想,反正一路搞爆破便是。
此时攻城需纠集数倍兵力,大张旗鼓围城,修筑高台制造声势;然后伐木打造攻城器械,填平护城河;最后方能蚁附攻城。这种打法要填进去多少兵力?以济宁的城墙坚固程度,多少人命也不够填的!他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蛮干法。
解说完后,头领们面面相觑,半天才有人开口。那郭家军的边头领皱眉说道:“只要赵公子能打开缺口,俺们还有甚么好说的?杀就是了!”
但凡脑子不太笨的都知道,攻城最难的是进不去。现在赵山把最难的活包下——别管他是怎么办到的——余下的事就没多少难度啦。进城后,趁乱一阵砍杀,抢了银子跑路便是。城内官军不下数万,说起来不少;不过官军是在南城、北城、东南西北处处防守,只要在城内不被缠住,得手的机会甚大。
赵山对那个边头领笑道:“六斤兄弟,打开缺口是我拍胸脯许下的,办不到军法从事便是。你等须好好寻思进城之后如何行事。”
几人又商议片刻。最后,郭蓝衣站起来,冷冰冰的目光打量赵山的脑袋,临走时撂下句话:“按赵公子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