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治好这些神经症在理论上也很简单,老弗的学生弗洛姆接过话说,就是把无意识变成意识。老弗解释说,所谓把无意识变成意识,就是通过某种方式,让神经症病人在心理上重新进入当初出现心理创伤时的情境,记起以往那些痛苦得不敢面对的往事,把当时不能正常发泄的情绪痛快地发泄出来。像催眠、自由联想这类在现在的心理治疗中常见的疗法,干的就是这种事情。
我要站在老弗的肩膀上补充几句话:不仅神经症,很多人心理扭曲、心理变态,也是这么一个逻辑。
假如你的上司狠狠地羞辱你,你很生气。但除非你不要工作了,有胆拍桌子,揍他一顿,否则,你就会选择忍气吞声。也就是说,在当时那种情境中,你压抑了你的情绪,在他面前保持了情绪的稳定。但是,你的“自我”已经被他踩在了脚下,你在心理上很难生存。为了获得心理的生存,你那一股气一定要出,不能在上司面前出,那就换一个人,或换一种方式出。碰巧你可以管一个人,那么,你非常有可能像上司羞辱你一样羞辱他,让那一股气变相地发泄出来,获得了平衡。
曾经有一个经典的情绪变相发泄的食物链:老公在单位里受上司的气,不敢发作,便回家拿老婆出气;老婆受了老公的气,无法发作,于是便拿儿子出气;儿子干不过老妈,便拿皮球出气。这样的强者拿弱者出气的食物链,就是我们这个社会的生存状态。很多人就是这样变态的。
为了让一些白领减轻“压力”,在上司羞辱自己时变相地出气,社会上出现了一些“发泄公司”,弄一些“假人”,供有气要出的白领发泄用。而有的公司甚至不需要市场提供这类服务,很人性化地弄了一个房间,把公司高管的“假人”放在一起,让员工去拳打脚踢,甚至用鞭子抽。
这类玩法,的确可以让人的情绪发泄出来。但它对准的并不是当初制造了这一情绪的人,所以有点意淫。它只能让一个人不至于因为没有得到发泄而被引爆,而不能阻止一个人在心理上的变态。
弱者受到强者欺负,估计在打不过的情况下,一般不会直接去反抗,而是会寻找替代性目标,出一口鸟气。像制造了福建南平校园屠童案的郑民生“郑屠”,就是这样玩的。作为这个社会的利益受损者,在心理上,他就是把损害他的人放大为抽象的社会,并以社会中最弱势的儿童为具体辨认对象进行“报复”,杀的是当地贵族学校的学生,而不是乡村学校的学生,让他在心理上觉得自己报复到了该报复的人。
一个人绝不是一张白纸,而是带着他个人的往事、他的心理背景去和别人打交道的。忘记这一点将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我们和别人打交道,都会首先碰到一个问题:性格。性格在心理结构中占据了一席之地,有着不可忽略的心理功能。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早就说了,性格是人的守护神。用我的话来说,性格就是你和外部世界打交道,让你在这个世界中凸显出来的一种固定方式,同时它用来防御外部世界对你“自我”的冲击。关于性格,在后面我将详细分析。
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没有价值偏好的人。有的人喜欢美女、有的人喜欢金钱、有的人具有宗教信仰、有的人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粉丝、有的人喜欢平等、有的人却觉得压迫别人才爽……在心理结构上,价值偏好往往代表着一个人关于某事某物某人的“认同”,他往往把他的智力、他的利益、他的尊严、他的情感等押了上去,即把“自我”押了上去。
所以,攻击一个人的价值偏好,等于攻击他的“自我”。你迎合他的价值偏好,等于恭维他的“自我”。拍马屁高手的一个绝技就是从价值偏好入手,投其所好,很多事情往往都能搞定。
人好某一口,这一口就是他的“自我”的一部分。
价值偏好往往会注入情感。一个人越是对他爱和恨的东西注入情感,心里就越抓狂。自古以来就有雇佣兵出现,但情况往往是,雇佣兵在打仗时,往往都不如国家的民兵组织。原因固然有很多,但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是,雇佣兵只是为钱卖命,为钱杀人和被杀;而民兵组织打仗,则是基于对自己国家的爱,打仗是注入了强烈情感的。
在心理结构里,某人某事某物越是构成一个人的“自我”,他对他(她、它)就越发难以割舍。所以,爱一个人可以爱得死去活来,并且绝不允许其他异性分享。那是因为对方已全部纳入到了他的心理结构,他要完全控制和占有对方。往往越是如此,一个人就越不允许他所爱的人独立、自由,因为这意味着对方不是他的“自我”,而是另一个独立的存在。
在真正的爱缺失的情况下,只是由强烈的情感支撑的“爱”具有毁灭性的后果。一旦对方显得不再爱自己,在思想上、行动上超出了自己的控制,就等于逃出了他的心理结构,这完全可以让他的“自我”彻底崩盘。这种心理上的巨大灾难非常可能驱使一个人杀死对方。他绝对不允许她在逻辑上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即把自己的“自我”交给另一个男人的情况出现。并且,他要对自己不能完全控制“自我”进行惩罚,杀死对方,实际上是掐死那个让他痛苦的“自我”!
要获取心理优势,一个人在大脑里必须像狙击手一样对别人的语言和行为进行狙击
有时候,我们对外界的反应,只能用脑,要诉诸理性、逻辑;而不能用心,诉诸于情感、愿望。比如在认识事物时,如果让心理的内容取代大脑的内容,那我们就戴上了有色眼镜,我们看到的只是我们想看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以自己的爱和恨、自己的愿望和恐惧去看待世界,弗洛姆称之为“人格失调性歪曲”,轻微的,比如卑鄙的人想象着谁都卑鄙;极端的,得了被害妄想症的人,以为谁都想害他。
有的时候,则是只能用心,不能用脑,比如在家里和亲人相处时,靠的是心的感受,要表达爱,和家里人斗智斗勇就没意思了。家里毕竟不是职场,更不是生意场。
而有的时候,则必须既用脑又用心,比如在思考一个人生问题时,除了头脑的推理、想象,还需要心的体验,头脑有必要带动心灵的参与。只有思考触发了心的体验,才算是真正理解了某个问题。顺便说一句,古代社会的哲学家之所以比现代社会的哲学家心理更强大,更能坚守某一种生活方式,是因为他们的哲学不仅是头脑的产物,更是生命的产物,他们的存在是和他们的思想一体的。但现代的哲学家,思想往往只是他们的“头脑风暴”,和行动是分离的,他们并没有做到“知行合一”。
我在前面说过,如果一个人的大脑被心理取代,不可避免地就会变成一个不讲逻辑的白痴,变成一个一被刺就跳起来的心理动物。现在让我们考察一下,智力结构如何和心理结构相互影响。
先看一下媒体如何对大众洗脑。请记住,不只是某些机构对你洗脑,你所希望提供真相的市场化媒体,同样如此。
假设在某个学校,有老师和学生冲突的事件发生。好,媒体,而且是市场化媒体作了一条报道,标题是《老师猛搧学生耳光》。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充满了道德义愤是不是?我们可以确认的是,这一标题,作为一种外界的信息,迅速地绕过你的大脑,直达你的心理结构,激起了你的情绪。
但你为什么被激起情绪?情况是,你在作出反应之前,在智力结构上已经预设了这样的认知背景:老师是强者,学生是弱者。非常不幸,你的智力结构和标题提供给你的“事实”合拍了,所以,“老师猛搧学生耳光”逃过了你理性的检验,迅速变成一个“事实”。并且,更为重要的是,在你的心理结构蓄积了作为强者的老师不能打学生的价值观,以及对老师的不满。你实际上渴望这一“事实”出现,好有一个具体目标,合理地发泄你对老师的不满!于是,媒体对你的洗脑成功了,记者轻而易举地就把一个极为片面的“事实”强加给了你。
如果你仔细看报道,就会发现情况可能不是那么回事。不是老师凶神恶煞地揍学生,而是学生非常可恶,根本就是一个小流氓,多次出言不逊,羞辱老师。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老师和学生发生了“肢体冲突”,学生抽了老师一个嘴巴,老师则还以颜色。稍有理性的人,看到这一段后都会修正自己对“事实”的认定,从而修改自己的情绪反应。但是,情绪无法稳定的人,已经完全接受了媒体在标题里强加给自己的“事实”,他对真正的事实已经看不见了。这类大脑已经不管用的人就像一架机器一样,外界只要发出一个指令,他就会被操纵而自动运转。
我们再来看一个故事:
我有个朋友,是个做IT的,他自称是“IT民工”。此君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公司文员,是个美女。他告诉我,此女在他心中,堪称为完美女神,不仅漂亮,而且温柔,极有小家碧玉的风范。我微微一笑,知道他已经陶醉了。
一个陶醉在自己想象中的人将听不进任何反面意见。
不久,他终于把此女追到手,二人同居了。但也就过了大约半年,他开始向我大倒苦水,厉声谴责此女变成了另一个人,好吃懒做,极为势利、拜金,除了具有一副好皮囊外,简直俗到极点。
我纠正他:此女从来就没有变过,唯一改变的不过是他正视现实了,而以前他一直活在自己所造的一个梦中。此女的温柔、小家碧玉的风范,完全是他根据自己的愿望投射到她身上的,是他愿意并相信她具有这些特质,而不是她本来就有的。当初他被自己欺骗了。
这个故事太有普遍性了。“IT民工”之所以要给他的女朋友设定一个温柔、小家碧玉的“事实”,是因为他在心理上一定要以此来说服自己选择她是完全没错的,并且,她如此美好,也显得自己眼光不错、档次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