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雨北平（下）

张勋及辫子军导演的一场复辟闹剧草草收场，各家各户又将挂着的龙旗收了起来，一些家里挂的是临时纸糊的龙旗直接扔到了垃圾堆里，垃圾堆里还有遗老遗少为迎接皇帝回归置办的假发辫。晚上小四合院里三家人围坐在一个小桌子边，今天张凤云为了感激王三喜对小石头的救命之恩，特意忙了一个下午，做了几个小菜，又托李有才出去买了二斤猪头肉和一斤二锅头。张凤云拉过来小石头“快跪下给你王叔叔磕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小石头很听话的跪下向王三喜磕头。王三喜马上将孩子抱了起来“这是干什么？大家一个院里住着，相互帮衬着是应该的。小石头你知道吗？当初我想让你叫四喜，他们都不听，都说像丸子，我就知道咱爷俩儿有缘。”有才媳妇感觉气氛有点尴尬于是打趣道“三喜兄弟，这么多年你还对这事念念不忘呢？”这时，有人敲响了院门，王三喜起身去开门“哎呀，大哥是你啊，你咋来了，快点进来吧。”王三喜将来人让进院子，只见那人身高185左右，站的笔直，面阔方口，眼若流星，鼻若悬胆，皮肤黝黑，留一口络腮胡子。明眼人一看此人就是军旅出身，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英气。“三喜兄弟，这是.？”李有才站起来迎接来客。三喜忙介绍到“这是那天帮我救小石头的大哥，本来我打算直接回来的，大哥提醒我不要直接回来，避免被报复。”张凤云马上走上前向来人到了一个万福“感谢大哥对小石头的救命之恩。”李有才看到张凤云有点激动，于是说“大哥如不嫌弃就和我们一起坐下吃点吧。”“是啊，大哥，我们一起喝点酒，你向我说说那个白面坏人哪里去了？”王三喜也极力挽留来人。“当天你走出胡同之后，我将那人绑好藏了起来，经我询问才知那人是前朝的太监，这次小皇帝复辟，他们这些遗老遗少又跳出来了。他本来想看谁家没有龙旗勒索一些钱财，看到小侄子就起了歹心，想带回去做个小太监进献给皇上，自己立功必然有好处。没想到遇到三喜兄弟，也算他活该倒霉。我将他囚禁了几天，张勋和小皇帝一垮台，我就将他丢到了段祺瑞国务总理院门口，让他们去审理吧。”壮汉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大哥留下喝点酒吃点菜吧，虽然我们吃的都是粗茶淡饭，但是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张凤云一再挽留壮汉。“大家的心意我领了，我这次来就是告诉大家这件事过去了，现在世道乱要看好孩子。行了，我还要去找一个要紧的人，告辞。”壮汉办事雷厉风行，话音一落就走到了门口。“凤云妹子，快去送送大哥，这可是咋们小石头的恩人。”有才媳妇提醒了张凤云。这时，已经走到门口的壮汉突然定住，转过头来眼盯着张凤云“请恕在下冒昧，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张凤云不知如何回答，愣在那里。王三喜忙说“她叫凤云，张凤云。”“你可是金陵人氏？”壮汉不顾别人的好奇继续问到。张凤云点点头。“可否借一步说话？”壮汉额头上渗出了汗滴。张凤云不知此人是谁，但是既然救了小石头应该不是歹人。她不知道怎么办，是将他让入房间还是拒绝？有才媳妇忙给李有才和王三喜使眼色“你们聊，我们去胡同口转转啊。”说完抱着小石头，带着李有才和王三喜走出了院门。壮汉见三人出去，院中只剩下他和张凤云两个人。“您可认识蔡锷蔡将军？”张凤云点头。“您可是当年的小凤仙？”张凤云点头。“小石头是您和蔡将军的骨肉？”张凤云一边点头一边痛哭出来，两年来的孤独和痛哭就在这一刻爆发。“嫂子，我叫刘云峰，我之前是蔡将军的部下，一直追随蔡将军，蒙蔡将军看得起在下，和在下义结金兰。这次就是蔡将军让在下来京城寻找嫂子。”张凤云稍微平静一点“蔡将军怎么样？他怎么没有来？”壮汉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我问你，蔡将军到底怎么了？”张凤云有种强烈的不详预感。“嫂子，你要挺住。蔡将军在护国运动胜利后不旧就患上急病，在上海最好的医院医治，但是还是没能留住蔡将军。蔡将军走之前唯一的遗嘱就是让我来京城找到嫂子，以后好好照顾嫂子，他说他这辈子欠你太多，下辈子继续还。”饶是如此壮汉，说到此处也是泣不成声。只见张凤云听到如此噩耗犹如晴天霹雳，顿时昏了过去。“嫂子、嫂子.”..等到张凤云醒来，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李有才夫妇和王三喜、壮汉围在她四周。她挣扎着爬起来“你说，刚才你说的都不是真的！你快说啊！”张凤云现在完全丧失了理智。的确，苦等最爱的人这些年，她自己忍受了多少孤独与痛哭，坚信日后能再见他和他在一起就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但是这个支柱塌了。“凤云妹子，想开点，人已经没了，节哀顺变吧。你还有小石头呢。”有才媳妇哭着安慰张凤云道。三个大男人站在旁边不知道说啥，只会唉声叹气。张凤云缓了好一会才说“大哥嫂子，我的身世瞒了你们这么多年，你们把我当家人看，我今天就把我的身世告诉你们。我原本姓朱，金陵人氏，本来我爹娘很宠爱我。可是自从我爹娶了后娘，他便不再理会我和我娘，我娘被他和后娘气死，我又被后娘偷偷买到北平的窑子里。我于是不再姓朱，改随娘家姓，姓张。我本以为我会像其他风尘女子一样堕落下去，吸食大烟，偷嫖客钱，赌博玩麻将，直到那天我遇见了他，我的一生从此改变。那天老鸨说有人在滇池间等我，于是我画好妆就拿着琵琶进去了。这个公子和其他来我们这里的男人不一样，他没有对我猴急的动手动脚，也没有灌我喝酒，只是笑着听我唱小曲，唱完一首又要我在唱一首，就这样唱了半夜。我没和其他女人说这件事，当初只是窃喜这钱拿的好容易。谁知道，那人之后经常来光顾，而且每次都找我，除了让我唱歌就是和我聊天。他人很幽默，经常给我讲一些外面的见闻，他讲他小时候在南方家乡的趣事，讲他在日本遇到的奇闻异事。慢慢我发觉我爱上他了，人们都说窑姐是没有爱情的，但是我发现我爱上了他。他一天不来我就会依着窗户盼着他来，他在和我聊天时会偶尔表露出忧虑，我也为他而担心，他向我说他就是一条被困于浅水的蛟龙，待到风雨交加之时就是他一飞冲天之日。他没有嫌弃我是风尘女子，他不嫌弃我肮脏，但是后来有一天他对我说他叫蔡锷，是一名军人，现在被袁世凯变相软禁在北平，他说他随时都有危险，这次是最后一次来找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我当时已经深深的对他着迷，一天都不能离开他，当然不许他离开，我说我不怕，即使有再大的危险我也要跟着你。他犹豫了，陷入了沉思。第二天他没来找我，第三天也没来，于是我便绝食，让****传出话去就说小凤仙绝食了，等到第五天在我饿的眼花头晕的时候，他终于来了。他责备我这样折磨自己是为了什么，我蜷缩在他的怀里满足的笑笑。之后一段时间他天天来，我和他的事情在整个北平传的沸沸扬扬，我们一起去香山爬山，一起去什刹海划船，一起去全聚德吃饭，在别人艳羡的眼光里，我们就像鸳鸯一样恩爱。其实那段时光是我最幸福的一段回忆，虽然他当时正在谋划逃离袁世凯的监控，没有花太多心思在我身上，但是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对我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了。我知道他早晚会逃到南方去，而且带我一起逃走明显不现实，我一直害怕那一天的到来。要来的总归会来，一天他对我说他最近要走了，计划都规划好了，他这次不能带我走，因为太危险，如果被特务发现可能连性命就丢掉。我知道他决定的事不会再改变，而且我也知道拥护共和对他来说代表的意义重大，我除了支持他别无选择。当时我已发现我怀了小石头，但是怕他分心和动摇一直没有告诉他，只是配合他继续演戏蒙骗袁世凯的耳目，他是在临走的前一天才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的。他让我赎身等他，等他完成大业之后来北平接我和孩子。我为了他当初的一句承诺，苦苦等了多年，结果却与他生死相隔永生不能再相见。”张凤云一边流着泪一边诉说着自己的经历，有才媳妇在旁边也感动的泪流不止，王三喜和李有才不敢相信和他们朝夕相处，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女子就是当初名满北平的奇女子小凤仙，而且在她身上居然发生过这么多传奇的故事。当晚刘云峰住在了王三喜房间，王三喜对这位大哥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一直好奇的问军队里的事情。刘云峰见王三喜憨厚老实，也不把他当做外人，和他讲了许多带兵打仗的事情，两人差不多谈了一夜，王三喜第一次听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刘云峰对他说现在国家战乱不止，身为堂堂男子汉应该有所担当，要成就一番事业，才不枉来人世间走一遭。和刘云峰的一夜谈话使得王三喜的思想境界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他之前只知道吃饱了饿不死就行，原来做人还能有如此大的志向。他原以为只有官老爷才能成就事业，像他这种草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人头地，无论如何也不能逆袭的，但是刘云峰的一席话给了他斗志，给了他希望。刘云峰在王三喜眼中看到了渴望成功的火焰，感到了一种猛兽苏醒过来的气场，他没有想到也不会想到就是他当初的一席话，对日后王三喜个人和整个历史都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影响。第二天张凤云的情绪缓和了些许，但是失去至亲之人的伤痛只能慢慢化解。刘云峰说道：“嫂子，蔡大哥临终之前托付我照顾您和侄子，我既然答应了蔡大哥，以后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了。”“刘将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国家动荡，你正处于大好年华，应该去闯荡一番事业。而且你将来要娶妻生子，你还有自己的生活，怎能为了我们娘俩断送了你的大好年华，似锦前程。松坡泉下有知，也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张凤云坚决的拒绝了刘云峰的好意。“嫂子，蔡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结义之情，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怎能置之不理。再说照顾嫂子和侄子是蔡大哥的最后一点愿望，我答应了蔡大哥怎么能做言而无信之人！”二人争来争去互不相让，张凤云坚持让刘云峰去奔自己的大好前程，刘云峰坚决要照顾张凤云母子。就这样两人僵持了一周，这一周唯一办的正经事就是给小石头起了名字。由于之前张凤云没有透露小石头父亲的来历，因此小石头的大名一直悬而未决，这次真相大白，而且小石头渐渐长大，也应该有个大名了。据刘云峰介绍，蔡锷将军家里已有妻室，并且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蔡泽琨，次子蔡泽珂，小石头按族谱也应该是泽字辈。为了让小石头继承其父的遗志，泽被中华，张凤云给儿子起名为蔡泽璍。刘云峰对张凤云的文采大加赞扬，李有才夫妇和王三喜对张凤云的敬佩之情则更深了一层。刘云峰和张凤云关于蔡锷将军的遗志的僵持不能一直持续下去，最后两人相互妥协一步：刘云峰回奉天老家，他想去投奔他那在张作霖手下当差的表哥；张凤云想离开北平这块伤心地，带着小石头跟随刘云峰去奉天。这样既不会耽误刘云峰成就事业、娶妻生子，又能照顾张凤云母子，不失为一种方法。三天之后，刘云峰带着张凤云蔡泽璍母子踏上了去奉天的火车，临别之际，有才媳妇抱着张凤云，王三喜和李有才抱着蔡泽璍痛哭一场，看的一起坐火车的人都感动的眼眶发红鼻子发酸。这一别，或许是几年，或许是几十年，或许是永生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