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哲显然是多虑了,酒楼并没有糟糕到有人冲进来拿刀砍人的地步,然而,作为餐饮业来说,这一次的麻烦,某种意义上来,比砍人还要让人头疼。
李如萍因为紧张,磕磕巴巴了好久,才把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复述了一遍。应当说,这是一件和平的事件,时值热菜间暖灶时间,厨师正忙碌着把打荷台上浆的食材入油锅炸、或者入沸水焯,实际上,时间还未至酒楼正式对外营业时间,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进来了一位食客,在服务人员劝阻之下,依旧强行坐在了一张靠窗的四人小方桌旁。
食客在服务员赶人之前当先说,如果酒楼大师傅当面向他认错,并用毛笔手书“鱼多多海鲜酒楼自认厨艺远逊于琅琊人家菜馆”条幅一份,他立马走人不再纠缠。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人就是存心来找麻烦的,或者用江湖行话来说,来踢馆的。
情况很快反馈回热菜间,杨可仁以下,所有厨师俱都义愤填膺,在有人提出赶紧上报花总和秦总厨的时候,杨可仁断然拒绝此一提议,决定由热菜间架下这一梁子,该怎么比划,尽请来人划下道来。
来人也没有隐藏身份,他自承是琅琊人家菜馆的行政总厨孙无为,之所以会前来踢馆,全因最近耳闻鱼多多发生了多起特意针对琅琊人家的言行,一则,鱼多多总厨微服私访琅琊人家,行偷师学艺之事,二则,鱼多多烹饪部以琅琊人家为假想敌,有组织有规模地授艺练厨……两厢结合之下,琅琊人家有理由相信,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在鱼多多后厨展开,这种时候他们还不做出应对之策,那么,关门打烊破产倒闭时日可期。
爱好和平的孙无为表示,出于谨慎,就在今天清晨,他打了鱼多多秦总厨的手机,结果对方连电话都没接就直接掐断信号,无奈之下,他只好发了一条短信,邀请秦总厨上午时分前来琅琊人家小叙,怎奈秦总厨还是不领情。孙无为并没有灰心丧气,他认为,他们琅琊人家和鱼多多都是秉承以和为贵,所以,在他前来鱼多多之前,依旧以每半个小时一次的频率,或打电话,或发短信,但是,非常可惜,所有的一切,换来的只是贵酒楼秦总厨高傲的漠视,不要说回电话了,就连短信都没有回给他一条……
以上发生之事都是李如萍口述,当然,条理可能稍微有点乱,不过,大致经过应该是没差了,她也是去了下面,由前厅服务员说给她听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风也翻出他的手机递给花海哲,一边苦笑着说道:“看来,这位琅琊人家孙无为总厨没有撒谎,我这儿的确有一长串的未接电话与未读短信。”
花海哲并没有接过去看秦风的手机留言,到了这种时候,再去纠结起因已经全无意义,趁着营业时间没有到来之前,赶紧把这件事的影响限制在最低程度才是正理。花海哲当下拍板道:“走,下去看看去……小李,你接着说,后来又怎样了?”
“我买完花袜子之后……”
“嗯?花袜子?”
“对不起,花总……”李如萍捂住小心肝,分辩着说道:“我后来又马上撤单,又下单买了一打六双灰袜子……”
花海哲气不打一处来,当下毫不留情骂道:“你猪脑啊,谁问你袜子的事情了,我是让你接着说底楼大堂发生的事情……”
“对,对,底楼大堂……”
李如萍咽了口唾沫,继续述说之前在大堂发生的一切。
孙无为把道理摆出来之后,直接点名要和鱼多多总厨面对面单挑。杨可仁也是高傲之人,他一口回绝了孙无为,并称不用秦总厨出马,热菜间随便出来一个后生就足以应付你。于是,孙无为也不多说废话,不看菜单就点了一道琥珀冬瓜,并言明,如果料理得让他无话可说,他就承认技不如人,如果被挑出了毛病,也请鱼多多保持风度承认失败。
杨可仁就很爽快地与孙无为击掌立誓,然后精心挑选了有这道菜烹饪经验得大师傅掌勺。当时,就连在大堂整理餐桌的新员工也加入了旁观行列,所有人一致认为,琥珀冬瓜而已,酒楼大师傅一定会轻松胜任,最终将会让琅琊人家的总厨羞愧得无地自容而灰溜溜逃走……
“幼稚,太幼稚了……”听到这里,花海哲就当面指斥着说道:“对方是一名镇店总厨,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让人打发的角色吗?哎,杨厨师长也真是,他这回可是太大意了。”
“杨厨师长可能知道会输,他这是故意让一位普通厨师应战对方总厨,含有羞辱对方的意思吧。”秦风却是没把这个放在心上,一脸轻松地说道。这时,底楼的电梯来到二楼,停下之后开门,秦风三人则依次进入。
后来发生的一切果如花海哲与秦风所料,琥珀冬瓜端盘上来之后,孙无为尝都没尝一口,拿筷子指出冬瓜片颜色深浅不一之处,认为火候不均匀,顺便挑在了色泽更为深红的冬瓜之上,没见他怎么用力,冬瓜就一分两段。孙无为筷子一扔表示这菜没法下口,而杨可仁,也大大方方承认,该名厨师是新近才由厨工转正的,请孙总厨继续出题,鱼多多一定会端正比赛态度,必让孙总厨满意而归。
酒楼只有一部单行电梯,底楼上来的一直要升到五楼,才会再由上往下直达底楼。秦风和花海哲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奇葩事,他们俩都是新来的,不明白有这种情形也是无可厚非,可李如萍就不应该了,她是“老”员工,应该有告知的义务,借着这个由头,在电梯间里,花海哲又把李如萍狠狠批评了几句,把李如萍到嘴的马屁又打落回她肚子里,继续老老实实叙述她所知的一切。
孙无为点的第二道菜是凤尾胡芹,这是贡品胡芹佐以鸡茸糊与凤尾虾而烹制的一道蒸菜,原料加工完毕之后,最后需上笼蒸熟,而胡芹的特点是嫩、脆、无渣丝,上笼蒸熟之后,一个掌握不好,脆的口感就会被破坏。所以,秦风一听李如萍报了菜名就知道要糟,马上让她长话短说,果然,孙无为并没有品尝蒸熟之后的凤尾胡芹,拿筷子扒开形似凤尾的菜段,让杨可仁自己品尝,而杨可仁吃了之后也无话可说,请孙无为继续点菜,第三道菜将由他亲自掌勺。
花海哲点头说:“如果是杨厨师长亲自出马,那就应该没问题了……那个外面菜馆的总厨,他点的第三道菜是什么菜名?”
“扒龙须菜。”李如萍马上应道。
这下子,秦风和花海哲当场就惊呆了,就连电梯已经到了底楼,电梯门洞开,他二人也几乎忘了出去,还是在李如萍挡住移动门连声催促,才让他们如梦方醒。
从电梯口出来,靠窗的一角围满了鱼多多酒楼的员工,或许是酒楼热菜间已经连输了两场,而第三场胜负未定,所以,员工的表现都有些焦躁,围观的气氛少了应有的肃穆,让人觉得酒楼的管理存在着很大的不足。
“让一让,大家让一让,花总和秦总厨来了。”李如萍人还没到,嗓门就已经高高亮起,在她的吆喝之下,围观的人很快就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足以让花海哲与秦风并排而入。
酒楼旁观的人以前厅与客房服务部的服务员居多,相反的,身穿厨衣的厨师却几乎没有,可能现在他们都聚集在厨房里为杨可仁加油打气助威吧。秦风如是想着,与花海哲并肩来到孙无为面前之后,不由得开始观察他。
孙无为年龄大约四十五岁上下,正是一个厨师的最当打之年,如果太年轻,经验难免有所欠缺,但若是到了杨可仁这把岁数,精力会有所不足,而孙无为,显然经验与精力两者都具备。当然,秦风这样的特例可以无视,他从记事起就开始学厨,至今已有近二十年的经验,外加名师近乎严苛的指导,如果外人以常理去推测他,难保不会陷入思维误区。
就像秦风在观察孙无为一样,孙无为也在暗中观察秦风。只不过,并肩前来的二人一样的年轻,他有些迷茫,最后却是指着年纪稍大的花海哲说道:“秦总厨?”
孙无为的脸瘦瘦的,很精悍的样子,这让他的倨坐之态显得更为无礼。只不过,花海哲却没有放在心上,生意人嘛,哪里都不缺让他受气之人,相比之下,孙无为的倨傲只是流于表面而已,根本就不能让花海哲伤筋动骨,他又怎么会为之动气。
“孙总厨您好,在下花氏子弟,名海哲,暂居酒楼总经理之职,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多指教。”花海哲含笑递上名片,却把孙无为惊得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也是,厨师这一行当,胆敢无视四大厨艺世家之人少之又少,或者,本身就是世家子弟者,才可以例外吧。
“花总您好,敝人孙无为,现忝列琅琊人家菜馆行政总厨……指教不敢当,只是想为鄙酒楼讨一个公道。”孙无为姿态放得十分低,说话的时候一直保持这欠身的姿势。然而,他的谦虚只对花海哲有效,当秦风做了自我介绍,并打算伸手与他相握之时,他却不留情面坐回到位子上,口气也十分强硬地说道:“对不起,秦总厨,现在我与贵酒楼处于交战状态,恕我不能与敌手套近乎,见谅。”
孙无为这般的蛮横不讲道理,把酒楼大堂和煦的温度瞬间降低至冰点以下,恰巧在这个时候,杨可仁苦心料理的扒龙须菜,也终于在他亲手端持之下,即将接受孙无为的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