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尘远脸上的褶子都快要堆成海蜇皮了,他一再谦虚着说道:“老太爷您真是太过奖了,虽然我这道蟹黄豆腐精研了好长一段时间,却也当不得您如此厚誉……”他在谦虚的同时,多次把脸转到秦风一侧,脸上的得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秦风的表现却很有意思,他根本就没有把菜做坏掉了的觉悟,反而以调侃的口吻说道:“老太爷说的可真有意思……我来理解一下吧,说错了可不要骂我啊……”
“小友请说。”
“老太爷您说您看了好长时间,说明你真的嘴很馋,可你又说,最后不敢动口,还问我有什么可以教你的……那就是你曾经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嘴而得过病,至今心有余悸……可管不住就是管不住,老太爷您还是想吃……不知我胡乱猜得准不准呢?”
“秦风,你太过分了,今天是老寿星过寿的大日子,你口出不逊,咒老太爷得病,你良心实在太坏了……”彭尘远抓住机会,立马气势汹汹训斥起秦风。
“无妨无妨,小友说的不假,我老头子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顾五太爷倒是一笑而过,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意思。
秦风得此鼓励,对着彭尘远坏坏一笑,道:“彭师傅你说错话了,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这样的……秦风,你滴,良心大大滴坏啦……”
顾五太爷以及随侍左右的顾婉若与阿姨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独独彭尘远被当做小丑一样取笑,偏生老太爷自己都承认了他管不住自己的嘴,让他无话可说。
“秦师傅的词锋不必这么犀利吧……”顾五太爷笑着说了一句,对于他来说你,秦风和彭尘远都是客,两个人的面子,都要照顾到才好。
秦风也马上就坡下驴,点头说:“都听老太爷的。”
顾五太爷极是欣慰,他指着秦风的“凉粉”豆腐,道:“刚才你也说了,我老头子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么,依你之见,有什么好方法,既可以让我一饱口舌之欲,又能够避免身体不适呢?”
彭尘远不由得脸色一黯,他别出心裁料理了这一道蟹黄豆腐,却忘了老太爷已经八十有八,蟹黄再美味,蟹油再丰腴,毕竟已经不太适合这么高龄之人食用。而秦风之所以被老太爷留下,恐怕就是他考虑到了老爷子的年纪,所以,蟹黄豆腐不用蟹黄——好在,老爷子还是不敢放心吃下,这对彭尘远来说,好歹也是个安慰。
“一般来说,到了您这个年纪还怕热而不是怕冷,说明您气血两旺,身体底子好,保养的也好……”秦风笑意盎然说道:“不过,蟹黄豆腐毕竟是高蛋白高胆固醇的食物,多吃无益,有节制的吃,还是可以的……”他掀开了盘子上面罩着的玻璃罩,顿时,一股蟹黄的醇香扑面而来,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浓郁。
彭尘远惊道:“这,这怎么可能……”他的确大吃一惊,秦风的蟹黄豆腐只见豆腐不见蟹黄,这是彭尘远着力打击他的主要方面,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闻到这么醇、也这么香的蟹黄味?难道,他发明了蟹黄香精?这也不太可能啊……
顾五太爷很享受地用力嗅着蟹黄的香味,末了却遗憾地说道:“小友,你把我老头子的馋虫勾出来,也行行好把这些馋虫给灭了啊……”
不管彭尘远怎么想,有一点他总算能够确定了,顾五太爷之所以把秦风留下,很大一部分可能就是他闻到了蟹黄浓香而不见蟹黄,不得不说,秦风的策略是成功的,他挑起了顾五太爷的好奇心,使得他一步跨过了众多的竞争对手,从而与优胜者站在了同一起跑线。彭尘远自问,即使换作他是顾五太爷,他也很想知道,这里的蟹黄醇香来自何处。
“嗯,老爷子稍等,我这就来灭火……”
只见秦风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来一只黄澄澄的橙子,从茶几的果盘子里拿过来一把水果刀,橙子一剖为二之后,双手的手掌心分别捏着两半橙子的半球形,用力挤捏着。
滴滴浓稠的橙子汁洒在表面近似凉粉的“豆腐”之上,秦风的手法很稳健,洒落在豆腐上的的橙汁也很均匀,每一滴的橙汁,落在豆腐上面之后,依次会滑入四边的缝隙之中,只不过是一会儿工夫,豆腐与豆腐块之间的凹槽,都有新鲜的橙汁荡漾其中,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秦风再挤捏橙子,橙汁马上要把豆腐块漫在水底了似的。
橙味清香,很快就盖过了蟹黄的香味,却见秦风把手里剩下的两半橙子往垃圾桶里一扔,做了个请用的手势,道:“老太爷恐怕也知道,橙子里富含有维生素C ,而丰富的维生素C,能够使胆固醇转化为胆汁酸,从而使胆固醇浓度降低……”
“有这么神奇么?”顾五太爷脸上一喜,他抓耳挠腮地问道:“这么说来,多吃橙子有助于预防胆结石了?”
“理论上是这样的……”秦风扳着手指头说道:“主要还是维生素C的功能,促进了胆汁酸的转化,从而抑制胆固醇在胆汁中沉淀……还有啊,老太爷的牙齿一看就知道是烟渍牙,多吃橙子,它甚至还能减少因吸烟或被动吸烟产生的有害自由基……”
顾五太爷再无迟疑,他拿起筷子,对准了一块豆腐,夹起来放入嘴里,哪知他才咀嚼,当即脸色剧变,竟是停嘴不动,调整了一番坐姿,尽量让身体处于最舒适的状态,然后才闭上眼睛,慢慢咀嚼其口中的豆腐,一边咀嚼,一边哼哼唧唧地点头说:“好,好吃,太好吃了……”
递进式的赞美不但震住了彭尘远,即使是顾婉若和照顾老太爷的阿姨,也是一脸的震惊,作为一个大家族辈分最高的长者,品尝过的美味不知凡几,又是什么样的美味,可以让他享受至此。
顾婉若不相信凉粉似的豆腐会是前所未有的美味,她小心翼翼问道:“叔公,我可以尝尝吗?”
顾五太爷梦醒过来,他指了指屋外,说道:“两位师傅的老板也在外面吧,请她们进来,大家一起尝尝味道……错过了今天,今后怕是难得有机会尝到这么纯正的豆腐了……”
服侍他的阿姨连忙给众人准备筷子,顾婉若则顺便把还留在院子里人给叫了进来。出乎意料的是,院子里不但有花月辰和风晴柔,就连本该入席吃饭去的王吹海,也还留在这儿,这时候却是便宜了他,得以品尝到秦风的蟹黄豆腐。
顾五太爷的会客室里现在有七个人,秦风的豆腐还剩下八块,除去顾五太爷已经吃了一块,剩下的一人一块之外,还能余下一块。
“我是老寿星,比你们多吃一口,这个要求不过分吧?”顾五太爷笑容可掬说道。
风晴柔一脸凝重,花月辰却是轻松居多,尽管秦风的豆腐外相不佳,不过,从托盘里的陈设来看,一方是戳破了孔,实则玻璃罩还盖着,已经被晾在一旁;一方则掀开了罩子,九宫格的豆腐已然缺少了一个角,分明就是已经是品尝过了的。这么一对比,秦风明显就把彭尘远比下去了,连带着她也可以在风晴柔面前扬眉吐气。
“晴妹妹,少吃一块没关系,咱们酒店以后会推出这道菜,钱塘市离天海也不远,坐车几个小时就能品尝到的……”花月辰话里有话说道。
风晴柔勉强一笑,当着顾五太爷的面,她倒是不方便多说什么。
就这样,七个人围在茶几旁边,一人拿筷子夹着一块“豆腐”,慢慢放在嘴里开始品尝。
顾五太爷很有意思,不同于上次他闭目品味,这一次他品尝的时候,更多的是睁着眼睛观察在场每个人的脸部表情,在看见大部分人从局促、迟疑、犹豫,转变成怅然、失措、惶恐、丧气,他像个恶作剧作弄了人的孩子,开心得哈哈大笑。
风晴柔很不服气地搁下了筷子,道:“这分明就是蟹膏嘛,整这么大块,不好吃才见鬼了呢……”
顾五太爷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
花月辰更不服气了,她说:“你不觉得这份蟹膏特别与众不同么,也不看看你刚才是什么样子,尝在嘴里,好长时间都舍不得开口说话……”
顾五太爷又道:“也是也是……”
秦风乐了,他说:“老爷子,你有点立场好不好……”
闹哄哄之中,一双筷子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伸向了盘子里最后一块豆腐状的蟹膏。秦风眼明手快,一筷子敲掉了王吹海的罪恶之手。
“王教授,说好的这多下来的一块要留给老寿星……”秦风的出手算快的了,他却忘了人是有两只手的,王吹海的筷子被秦风敲掉之后并不气馁,而是伸出另一只手,在秦风目瞪口呆之下,抓起了最后一块豆腐状的蟹膏,一口就吞了下去。
“老寿星年岁大了嘛,高蛋白食物吃多了不方便消化……”王吹海咕哝着说道。
顾五太爷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因为有人中意他分享出来的美食而老怀大慰,他摆手说道:“没事没事,我也是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老太爷您开心就好……”风晴柔奉承了一句,岂料,紧接着她却提出了质疑,道:“老太爷您明鉴,秦师傅的蟹膏充作豆腐,我无话可说,不过,之前您可是说好了的,做就要做蟹黄豆腐,现在,我要请问秦师傅,你的蟹黄在哪里?”
彭尘远双眼一亮,他大受鼓舞,当下大声说道:“是啊,老太爷,仅凭他一份蟹膏豆腐而不是蟹黄豆腐,我是不会服气输给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