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烈同经理走在装修精致的酒店长廊里。
欧阳烈对经理说:“老头子两次三番派人来叫我,我得去他那里走一趟,没有个三、四天恐怕回不来。这段时间,酒店里的事要你多费心了。”
年轻的经理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亲信,笑着拍胸保证:“阿烈放心吧,我们俩不用这么客气。”
四、五个穿着制服的女员工匆匆走来,看到他们俩,都娇笑着低下头。
经理说:“这都是新招来的实习生,负责前台和客房服务。”
欧阳烈看着那群隐隐激动的年轻小姑娘,点了点头。
交叉而过时,小姑娘们整齐叫了一声:“总经理好!”然后又整齐地咯咯笑起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走在中间的一个女孩子似乎被推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夹翻落在地,纸张顿时飞得到处都是。
大家都惊了一下。那个女孩哎呀叫了一声,赶紧蹲下来拣。
欧阳烈低头看她。女孩子二十出头的模样,鼻梁高直,皮肤白细,颈脖修长。
经理一眼看出欧阳烈神态不对,便出口叫道:“你先站起来。”
女孩子抱着资料,忐忑不安地站起来,头低着只看得到两排长长的睫毛。
经理笑道:“又不会吃了你,把头抬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这才慢慢把头抬起来,一双如画般的凤目,迷迷蒙蒙,像江南四月的烟雨。那身再普通不过的桃红色制服贴着她窈窕的身段,衬得人色若春晓。
欧阳烈觉得这副模样和气质,十分眼熟。
女孩小声地说:“经理,我叫邱小曼,是客房部的,上个礼拜才来的实习生。”
“哦!”欧阳烈这才想了起来,“原来是小曼呀,难怪看着眼熟!”
经理和其他几个女孩子都露出惊愕之色。经理忽然拍掌,“对,她进来,还是烈哥你交代的。瞧,我都忘了!”
邱小曼羞涩地浅笑了一下,又把头低了下去。
欧阳烈笑着又看了她两眼,“两年多没见,你长大多了,一下没认出来。怎么样?做得还习惯吗?”
邱小曼立刻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急切地说:“习惯!这里同事人好,领导也好!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谢谢烈哥给我这个机会!”
经理笑道:“邱小曼是吧?对的!工作挺负责的。”
欧阳烈说:“这就好。你好好干,改天你和诺诺一起过来,请你们俩姐妹吃饭。”
邱小曼欢喜地笑道:“是!谢谢烈哥给我这个机会!”
欧阳烈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经理多看了邱小曼两眼,赶紧跟了上去。
邱小曼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蹲下来继续拣资料。没等她动手,同事已经七手八脚地帮她拣好了,塞到她怀里。
“小曼,原来你认识烈哥呀!”
“是呀!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你们熟吗?我看他对你很好呀!”
邱小曼依旧维持着谦逊温和的笑,“我和他不熟啦,只是小时候在一起长大而已。”
“居然是一起长大的啊!”女孩子们惊呼。
邱小曼补充:“不过我们已经两年多没来往了,你看他一开始都没认出我来。”
同事追问:“怎么没来往啊?真可惜。”
邱小曼说:“我也不知道,突然就不联系了。不过那时候我交了男朋友,也没在乎这件事。”
“你男朋友?你和我们说过的那个?我看他可比不上烈哥。”
“别胡说!”邱小曼突然板起脸来,“我男朋友人可好了!聪明勤奋,对我又好!”
“你们几个!”主管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上班时间,聚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还不赶紧去干活?”
女孩子们急忙点头,匆匆散去。
林天行最近拜了刘锦程为师学游泳,态度十分认真,几天下来就已经可以自行漂浮了。
刘锦程在岸上吃西瓜,随手分给大宝一块。大宝高兴地汪汪叫了两声,吃完西瓜又往水里跳,吓得林天行呛了两口水。
刘锦程问:“小林哥,你和我姐闹矛盾了?”
“哦?”林天行了低头用力划水,“没有的事啊。我们没有吵啊。”
“你们是没吵,你们在冷战吧?”刘锦程哼了哼,“平时见面就和见了鬼一样,拼了命地躲开对方。以前只要在一起,两张嘴就停不下来,这几天你们俩是一句话都没说。阿姨和外婆都问我你们是不是闹严重了。”
“没事!”林天行半脑袋埋水里,滚烫的脸接触到清凉的水,还挺舒服的,“其实也就是一个小误会。你姐她……她硬是不肯原谅我。”
“嗨,我说呢!”刘锦程老气横秋道,“小林哥你也是,女人嘛,不论年轻的还是老的,不论漂亮的还是丑的,那个使起脾气来,九头牛都拉不回去!怎么办呢?哄呗!你要哄她啊!”
林天行苦笑,“这个恐怕不是哄一哄能解决的。”
“那么严重?”刘锦程抓了抓脑袋,“我姐虽然有点抠门,有点要强,有点喜欢落井下石……不过人是很豪爽开朗的,从来没有隔夜的怒火。你怎么得罪她了?”
林天行看着刘锦程无知的脸,心想我要如实告诉了你,估计你那豪爽开朗的姐姐也会把你灭了口。他又想起那天许诺的脸色,更是觉得头疼。
林天行苦笑,“也没什么。你都知道,女人是很麻烦的,咱们看来屁大的事,她们当天塌了一样。说又说不通,哄也哄不过来。只有等她们把气生完了才好。”
刘锦程很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是,女人的确是麻烦。一下要依靠,一下要独立,一下要牺牲,一下要尊严。我真是适应不过来。”
林天行笑着泼他一脸水,“你小子才多大啊?关于女人你知道个什么?”
刘锦程甩了甩脑袋,说:“那小林哥你懂吗?”
林天行老实承认:“我也不懂。”
敲门进房的时候,许诺刚好糊完一个花灯。浅黄色的莲花徐徐如生,许诺小心翼翼将之托在手上,转过身去看林天行。她这天恰好盘起了头发,穿一身白衣服,盘腿坐在地板上。圆脸圆胳膊,宝像庄严。
林天行后退一小步,“哇,观音!”
许诺冷冰冰地看着他。
林天行硬着头皮打招呼:“嗨。”
许诺眨了眨眼。
林天行遇了冷,有点尴尬。他挠挠头,“在忙什么呢?”
许诺看了他片刻,一个字都没说,低头继续做花灯。
林天行就在一旁蹲着看。许诺胖胖的手出奇地灵活,硬纸板剪出底座,已经做好的花瓣一卷,一片一片麻利地粘上去,层次分明有序,五分钟后,一个精美的花灯就做好了。许诺然后还接着做了小兔子,小鸭子等花灯,都堆在屋子一角。
林天行忍不住问:“你做这个用来干吗?”
许诺终于出声,“下礼拜就是七夕了。镇里要放花灯,拿去卖的。”
“哦。”林天行继续蹲着看。
许诺紧接着又做出一个小猪灯,然后拿起来对照着林天行的脸,歪着嘴笑了笑。
林天行忍了。他反复告戒自己,是男人就得忍住。
许诺说:“你也别光看着!这又不难,动手做啊!”
林天行拿起那纸和糨糊,“我先告诉你,我手工奇烂,不保证会做出什么变异动植物来。”
“烂了扣你工钱就是。”许诺说,又奸笑,“这大的卖五十,小的买三十。特允你抽个百分之二十的成。”
林天行两眼一亮,“此话当真?”
“一言九鼎。”
林天行赶紧开始剪纸粘花。许诺没再说什么,手下的速度却放慢了许多。她做一步,林天行跟着做一步,一点一点,林天行终于也做了出来。
许诺看了讥笑:“我的花是二八少女,你的花已经是半老徐娘。”
林天行道:“老女人也有老女人的风韵,你还笑,知道个什么?”说完再接再厉。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纸张发出的哗啦声。林天行一连做了好几个花灯,抬头看许诺。她还低着头,全神贯注,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林天行心想,他倒从来没在别的女孩脸上看到这么漂亮的睫毛。
许诺的圆脸上还有一层极细的绒毛,在光线下有点发白,就像婴儿的皮肤。林天行一直看一直看,许诺白皙的皮肤下有一抹红润不知不觉地晕了开来。
“看什么看?”许诺抬头瞪了林天行一眼。
林天行的俊脸涨得通红,结巴地说:“那个……我只看你……觉得你好看……”最后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许诺讥笑:“你确定你说的是我?”
林天行放下手里的纸灯,没有看许诺,“我不是心口胡言的人。”
许诺听了,老半天才回了一声:“哦?”
林天行鼓起勇气,一把握住她的手。许诺颤了一下,挣扎却没挣脱。
“许……许诺!”林天行大声地说,“我不是那种随便亲女孩子的人,我不是轻浮的人!我……我喜欢你!”
许诺满脸通红地看着他,两人握着的手里全都是汗。
仿佛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许诺终于嗤笑了一声,甩开了林天行的手。
“莫名其妙!”她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许诺!”林天行跳起来喊住她,“我说过,我不是那种人!”
许诺回过头去看他。少年清秀俊逸,放在哪里都是女孩子们争夺的对象。她更是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天在菜园子里的那一幕。
“我看你是糊涂了。”许诺冷冷地说,“我又没叫你对我负责,你自己冲上来做什么?不就是亲一下嘛,我们俩都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天行手足无措,“不是的!我是想告诉你,我是认真的!”
“你呀,我看你才糊涂得很呢!”许诺冷笑,“我根本就没把那事当回事,你也少拿那事戏弄我!”
林天行突然反问:“要是没当回事,那你干吗这几天都不理我?”
许诺语塞,“我……你……”她也词穷了。
林天行抓住了把柄,立刻展开反击:“瞧!你说不出来了吧?你对我也不是没感觉的!”
许诺的脸涨得发紫,“胡说什么!你又不是我,凭什么代替我发言?谁喜欢你啦?你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我是皮粗肉厚的乡下丫头。你无聊了也不能拿我来寻开心!”
林天行急着要拉她,许诺赶紧躲开。
林天行不死心,“我又不是逼着你接纳我,但你好歹可以好好听我说话吧?”
许诺冷静了一点,“好吧,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林天行赶紧说:“我亲了你,我现在告诉你我的感受,这都是我的事。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这是你的事。许诺,别把感情当敌人,我也不会伤害你。”
这句话字字在理,许诺更退让了几分。
“你有自卑,觉得我们差距大。不过我认为真的感情是看不到这些的。在我看来,你真诚善良,开朗豁达,我就觉得你很美!”
许诺牙齿发酸,“够了……差不多行了!”
林天行把手一摊,像卸下了包袱,“反正,把话说出来了,我也解放了!”
“我知道了。”许诺小声说。
林天行等了半天,她却没有下文,他急了,“然后呢?”
“然后什么啊?”
“你对我呢?”
许诺哼了哼,“我……对你没感觉。”
林天行耷拉着脑袋,像一株晒蔫了的草,“我就知道,你喜欢秦浩歌。我喜欢你,你喜欢他,他又喜欢邱小曼。而邱小曼,邱小曼。”他讥笑,“邱小曼呀,我看她喜欢男人。”
“废话!”许诺说,“她不喜欢男人,还喜欢女人不成?”
林天行说:“她喜欢所有男人!”
许诺明白了,讪讪转过头去。很难得的没有替朋友辩解。原来他心里是很清楚的。
林天行说:“瞧,这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连环。”
许诺说:“小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我知道。”林天行挠了挠耳朵,“我只是告诉,我是认真的,有诚意的。”
许诺说:“你……不要和别人说。”
“行!”林天行一口答应,拉开门,“那我先走了。你好生休息。”
门合上,许诺慢慢坐下来,拿着未做完的纸灯。摆弄了半天,不但没做完,还把鸭子的翅膀贴反了。
她烦躁地丢开纸灯,躺在地板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半个小时,就像在做梦一样。她人生中第一个向她表白的男生,居然真的如梦想的那样英俊而富有。不现实是一回事,满足了虚荣心是另外一回事啊。
一个女孩子这样的机遇会有几回呢?许诺想,她还算是幸运的吧。
林天行说喜欢她。许诺不知道她该怎么处理这句话。
凤凰会爱上麻雀吗?
许诺打着呵欠走下楼。她昨天头发没干就睡了,今天起来,一头乱毛就和大了结的毛线一样。
林天行正在大堂里收拾碗筷,看到她下来,立刻打招呼:“早啊!”
许诺看过去,只见小林子笑容温柔得像一汪可以溺死人的湖水。她没由来打了个寒颤,背上发凉。
许诺挤出一个笑,“早,大家早!”
刘锦程啃着油条走过来,“都九点半了,也不早了。”
许诺抓了抓头发,“睡过了,妈问我了吗?”
“阿姨和外婆去采购了,今天店里有几个退房的,要你帮着打扫房间。”
店伙计也跑下来催她,“许诺,老板娘叫你来帮我们的哦!”
许诺正大口灌豆浆,另一只手抓着两张油饼,嘴巴没空说话。
林天行把抹布放下,“我来吧。”
许诺差点呛着,“你去干吗?”
“你慢点吃。”林天行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收拾房间的事,我来做就好了。”
许诺和刘锦程都瞪着眼睛看他。林天行冲许诺挤了挤眼,跟着店伙计上楼去了。
刘锦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确定地问他姐:“不是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