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能清晰地看见妖府附近那一块腹肉,万千毛孔呼吸着水中灵力,灵力入体,一点一滴渗入这块腹肉所属禁锢的经脉。年月无法内视,也体察不到经脉变化,只是觉得那一处经脉不再沉滞僵硬,似乎回到了被封前的舒畅。
这是八荒体术第二层吸灵吗?
年月不敢停下,再一次运转八荒体术,终于清楚感受到其中变化。八荒体术之下,这一部分体表吸收的灵力,入体即化妖力,沉积在附近的骨血,沉积在经脉与体肉。仿佛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以妖府处体表为中心,晕光渐渐扩散,越来越多的体表加入自由呼吸灵气队伍之中。功夫不负苦心人,近四年时光,她终于突破了,年月几乎热泪盈眶。
沐灵池,一道全身发光的人沉浸水中,光晕极盛。那年轻的体表贪婪地吸收着水中灵力。年月静静享受着这说不出的愉悦,她的身体宛若新生。
妖府突然一颤,似乎有什么要出来。年月想到了沉睡的小黑,她的小黑。经脉被封,灵妖二力被锁,连妖府都闭塞,得不到力量滋润的小黑在其中不再是温养,而是被囚。她想到了那焰身散成火星一幕,年月凭空生出一股心疼,它比她,更需要灵力。
“小黑,小黑。”年月在识海中呼唤,可惜没有回音,只是妖府的颤动更加剧烈。年月坚持着运行八荒体术,强忍着妖府动荡带来的不适。
沉睡中的小黑本能地嗅到四周的诱惑,好像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它想去寻找,却被无名的力量禁锢。渴而不得,令它焦躁。天下竟然有敢困住它的东西,笑话!小黑大怒之下,横冲直撞、吞噬一切阻碍它的。
一团黑火突如其来飘现,迅速扎入水中。这是错觉吗?妖府、灵脉被禁,小黑怎能出来?年月目瞪口呆。
可水里的的确确是小黑,入水不灭,以它为核,泉水中的灵力快速形成灵力漩涡,这吸收灵力的速度,再次让年月刮目相看。
池内灵力动荡,年月停了修习八荒体术,观看着小黑,隐隐感觉到自身的不对劲。体察之下,妖府赫然解封,妖府至体表最近的一条经脉通畅自如,这是小黑的杰作?难道小黑还有破禁作用?
灵力浓郁得蔽了小黑身影,为怕干扰小黑,年月出了池子,将沐灵泉让与小黑。
天目殿内,金弓之墙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颗小小的灵桑树。原先的翠绿渐渐失色,落叶凋零,树枝渐枯。待枯枝截截化灰,激动的巽长老终于坐不住。
天月殿大门无风自开。
“巽长老,何事闯我天月殿?”
“你没在池内?”巽长老吃惊道。
两人一同看向池内,只见一簇银光四溢的火冉冉上升,池中氤氲的灵气早已消散。
“好吃,真好吃。可惜只是次神力,要是神力味道更好。”年月识海响起久违的熟悉腔调。
“次神力?不是灵力吗?”年月略有所思。
“笨,灵力有这么浓郁,这么香甜吗?小黑搔首弄姿飘到年月肩头。
“你瞧见门口的那个怪怪的人了吗?你偷吃了人家的次神力,对方来问罪了。”
不待年月说完,小黑哧溜一声下钻入年月体内,龟缩进妖府,把一切让年月去面对。
年月摇了摇头,这货太识时务了。
“长老,到底何事?”
“寒泉神力已竭,你竟然没有突破。”巽长老一腔欣喜化为乌有。他以为年月定是八荒体术到达一定高度,以致对神力需求增加,而耗尽了沐灵泉之力。
“我已至第二层吸灵,算是突破了吧。”年月起身,“长老若是心疼寒泉神力,那我也没办法。”
“是刚刚那个东西?”
“对。”年月微微一笑,“天乌极火。”
巽长老白瞳倏忽一张,颤声道:“天乌极火?”
年月点头。
“浪费!真是浪费!”巽长老走近池子,捞水一撒,不复之前冰冷,触手温凉,“这本是给你淬体之用,让你修习八荒体术事半功倍,助你成就蛮体,如今池水神力已枯,这第五天到哪再去弄神力。天乌极火用妖力喂养即可,何须神力,实在是浪费!”
“小黑与我一体,给它用差不多也算给我用。”年月不信小黑会一股脑儿吸光泉水的灵力,探手入水,果然感受不到灵力波动,想到小黑所说,于是道:“长老,这不是真的神力吧?真正来说,该是次神力。”
巽长老黯了眸色:“这原本是第八天神泉,随扶桑池、神树天桑一同至此界,在没有神力滋养的环境存在了几十万年,神力衰退,品质下跌也是可能的。”
“长老,事已至此,我再守在天月殿,已没有意义。”
“你是祭司!”巽长老白瞳一凛。
年月轻扯起唇角:“祭司一职,不过晃招,你我尽知。长老如今大权在握,又何须我这个傀儡。”
“你天乌极火在身,又有妖神月转世印记,既任祭司,我族复兴,你无可推却。”
年月轻笑道:“长老这番话好生可笑。金乌一族立世几十万载,祭司之数数不胜数,单单拥有天乌极火者,魂珠就满了九转魂塔,我一半妖,虽侥幸拥有了天乌极火,但血统不纯,修为低微,凭什么能带领金乌一族走向复兴,长老真是高看我了。东州金乌,几十万载积累,想必上界乃至上上界,均有金乌一族势力。金乌一族要想八天复兴,该是那些飞升的前辈担主责才是,怎轮的上此界我这区区无名小卒。”
巽长老沉默,满目尽现哀色:“这几十万年,我族无一人飞升。”
“这是为何?”年月奇道。青云创派一万年,飞升上界者名字已达厚厚几卷书册,一个立世几十万年的大妖族,竟然没有一位飞升者,这事要不蹊跷,要不巽长老说谎。
“昔年,我族先祖堕落此界,曾立誓曰,妖神月一日不归,我族一日不离此界。数十万年下来,不知有多少人突破炼神,却始终无一人飞升,最后都落得个寿尽道消。”
“如此说来,你们该是恨着妖神月才是,若无她,你们就不会受此困阻。几十万年呐,若是能飞升,八天复兴怕是早已实现了。”一个大妖族,蹉跎了几十万年而不灭,这也同时说明了这个妖族的怪异。
“你说的没错,我族几十万年并非一直风平浪静。有人因不得飞升而迁怒妖神月,迁怒昔日立誓先祖,曾结势力判族,侵犯我族圣地。”
“只怕不是一时吧。”年月似乎料定了什么,“反叛势力被消灭,安定,过个若干年,再次出现反叛势力,周而复始,无穷尽。”
巽长老一双白瞳直直盯着年月:“你不像你的母亲。”
“自然,我又没跟她生活过。”
巽长老摇了摇头:“亦不像重华,有些方面,你比他们看得透。月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她该满足了。”
“你不是她,怎知她想法。”年月想起那轻柔的声音,那娇俏的模糊容颜,淡淡道。
直视年月半晌,巽长老终于移开视线:“散功之苦,非常人所能忍。很多人为逃避痛苦,往往自行了结,你母亲恰恰相反。她想尽办法,延迟散功趋势,就是为的有生之年,能见你一面。月,她一直很想你。”
殿内气氛并不怎么好,粼粼池水倒映着少女侧影,模糊了她脸上情绪。
“长老,你不用拿娘亲说服我。”年月抬眸,“当初说好,我守着天月殿,守着沐灵池,你巩固你的势力,等到我八荒体术修到三层化蛮,便可自由。如今沐灵池神力已失,再无守护必要,何况长老你的势力固若金汤,我留在此已没有意义。且我只是妖神月夺舍失败之体,并非是她,金乌一族飞升的希望也用不着寄托在我身上。我想,是我离开金乌族的时候了。”
“十万大山,岂是你如今修为能闯,加之你经脉封印未解,你确信离开金乌能在十万大山存活?”
“不消长老担心,我自有法子。”
“若我硬留你在此呢!”
“当初我娘把我交于我爹抚养,想必是希望我不沾染金乌一族之事。天不从人愿,我到底还是做了金乌一族的祭司,继了她的位置。巽长老你是不是还想着我步她的后尘!”
许是被年月的话呛住,又或是想起年月与他的血脉关系。巽长老终于让步:“我让阿左阿右跟你走。”
“不了,我历练无定,跟着我只会耽搁他们修行。”年月说完,自顾自走出天月殿大门。那一身暗金绣纹黑裙,拖曳。那身背影笔直,如不屈修竹,如坚韧苍松。迎着阳光,那道背影远去,晃晃刺眼。
巽长老凝目,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小如一点,而后不见。没有阻止,没有挽留,至始至终,只有沉默。
.....
扶桑池南,烟波一片。
年月换了身装束,是她来时妆扮。
非夜,非月圆,是朗朗晴日,凉风习习。
她远远站着,还是能感觉到那池中人俊眉紧蹙。
她受散功之苦,你便自罚扶桑池,以尝她当年之苦吗?你以为这样,你会好受些吗?
入扶桑池百年,呵呵,便能还了她的情,便能了了你们事吗?
爹啊爹,你又何时如这样堪不破啊?
说到底,用情至深的人都堪不破,都会误入犄角,都会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逝者已矣,她想要的,并不是如今你这样做的啊。
一位千年大妖,一位元婴修士,他们的感情,也许过程很美好,可是结局,却是生死相隔。
这并不是一个美丽的爱情,却是动人的。
她的爹,慕金乌女三百年而不怠,至始至终。
她的娘,怕夫郎伤怀自己将死,隐身待逝。
都是痴情人.....
年月望着池中那人久了,眼酸涩得泛红,湿了眼眶。
也许是风迷了眼吧,她想着,于是闭目,一滴晶莹潸然。
来自扶桑池的风更大了,翻飞起她的衣发。
是秋风了。
她取出两枚云笺。
“小黑,你弄点灵力,传它们出去。”
她经脉被封,灵力无法运行,幸运的是还有一只小黑这只变数。
......
金乌天星殿。
“爹,你猜我收到了什么?”雅难掩惊喜。
“何事如此高兴?”静坐的坤长老睁开眼。
“爹,我们的机会来了。”雅递上两只云笺,“是年月外传的信息,被我们截了下来。年月不日离开金乌,要她师兄唐甫来接她。”
“当真?”坤长老眸子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