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什么不杀死他?他是鬼子啊!”小黄将那块人肉吞了下去,眼中的仇恨还没有消减。
“他现在是我们的俘虏!”我摇头说,“不错,鬼子们是丧尽天良,但我们不能学他们这些畜生行径!”
“Mr.Li,前面好像有敌机!武器准备!”罗丝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了过来。
我心中一紧,看向前方,沿着水流方向,两个黑白相间的点子越来越大,我的经验告诉我,那是零式日机!
两架日机的机翼被月色染了一层蓝光,机腹上的红太阳也有些刺目,它们显然也看到了我们,双机靠拢了一些,也减慢了速度。
“我冲上去,你们子弹掩护!”罗丝的声音中充满镇定,“红色男爵”在空中颤动机翼,与我们平行,就在“鲨鱼”“哒哒哒”射出子弹的时候,它几乎与子弹平行着冲了上去!这是双机配合的一种战术,如果敌人要攻击冲上来的飞机,势必会被同一平行线上的子弹击中。
日机很狡猾,没有迎头来战,而是以倒“8”字形的弧线躲开了,然后又在空中靠拢,双机同时开火,两梭子子弹都射向了“红色男爵”。
“红色男爵”在空中急速闪避着,子弹几乎贴着机身掠过,敌机咬住它便不放了,双机配合追杀,那情势非常危急。我一拉油门杆,“鲨鱼”在空中切出一个九十度的翻转,想绕到敌机后面去射击,然而敌机敏锐地捕捉到了,可能是看出我们的战斗机相对笨拙,击落的可能性更大,又双双丢了“红色男爵”,甩头摆尾,向我们的“鲨鱼”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子弹没头没脑地射出!
我忙不迭地操控着双杆,“鲨鱼”在子弹间穿行,“砰砰——”子弹在左翼上咬下两个眼来,机翼颤动得更加厉害了,我知道这样下去,“鲨鱼”会被打成筛子!
“八嘎……你们这样下去都会被咬死……你不是……会……会……”宫本喜四郎不知什么时候苏醒了过来,有些吐字不清地说,“‘倒拔云’……”
我一听,心中豁然一亮,既不能回头反击——若反击,被击中的可能性更大,又不能逃跑——慢性自杀,于是只能赌上一把,放个大招了!我双手猛拉双杆,仪表盘上的数字一下子到顶的到顶,到底的到底,飞机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急速下落,敌机来不及更改航向,更来不及更改机位高低,“鲨鱼”挣破了弹网,在即将坠入河中之时,机头一昂,机腹在河岸上扫起一阵泥水,打在了机舱玻璃上,我们眼前一下全是黑点子。
“哒哒哒——”两架日机在空中盘旋,不知该不该下去追击的时候,“红色男爵”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它们的身后,一梭子子弹下去,一架敌机的机身中弹,升腾起一阵黑烟,就向下坠落,很快触到山头,轰然爆炸了。
另一架敌机似乎被吓住了,仓皇地逃跑,不敢正面与“红色男爵”厮杀,但它这一跑,正犯了我刚才的大忌,“红色男爵”的子弹不断地扫射,敌机的机翼、机尾都被子弹咬住了,只见座机舱的舱门陡然开了,一个飞行员背着降落伞向下跳去,正好向我们这边落过来,在距离地面还有百来米的时候才打开了降落伞,向那条河流飞去。
小黄忽然把手伸向我的腰,将我别着的小手枪夺了过去,就向那个飞行员瞄准,张乐平早已对他设了防,双手将他的手臂按落。
“砰——”子弹打在一瓶口乐上,一股黑水带着泡沫喷射了出来。
“我知道你恨鬼子,但你忘了,机舱玻璃是很厚的啊!就算子弹射出去,也是强弩之末了!”张乐平没有过多地责怪小黄。
小黄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小声地说:“我倒忘了这茬儿!”将手枪插回我的腰,一脸抱歉之色。
那架敌机栽进了河滩边,“哧——”升腾起一股浓密的黑烟,座机舱因是开着的,里面滚出几桶汽油还有几只冰蓝色的氧气罐,但罐子上却贴着有“X”标志的骷髅头,显然装了剧毒的药物。
“罗丝,汽油消耗太多,先迫降吧。让巴桑把汽油和子弹运上机,那些毒气罐,待会我来销毁,你身上有伤,不要靠近,小心感染!”我扯着对讲机说。我们的“鲨鱼”由于载重过大,怕是难以再装那些汽油辎重了。
罗丝在河流边迫降了,巴桑体力恢复得出奇的快,像猴子一样跳下去,不但提了一箱汽油,还将一只毒气罐夹在腋下,迅速返回,上了飞机。
“有了毒气罐,可以增加威慑力!我们的子弹不够了,至少可以——同归于尽!”罗丝在那边咳嗽着解释道。
我听着有理,如果真的弹尽粮绝,落到鬼子手上成为实验品,还不如拼了,当下也迫降了,让小黄夹了一罐毒气上来。双机沿着河流继续飞行,河流过尽,前面是一道山梁子,只有中间一道线可以通过,罗丝在前面引路,我们呼啸着出了那道线,再回头看时,都不胜欷歔。
“就在下面!”过了那道线,小黄的脸皮抽搐起来,手指指向下面一个黑压压的丛林,幽暗的月光下,一条笔直平坦的路延伸进丛林,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座木石结构的监狱,矮趴趴的,只有人高,然而看着很结实很阴森,里面透出巴掌大的亮光——那似乎是唯一通风的地方。那些监狱中间,依着藤萝高树搭建着几座高高的警卫亭,几束强光正交替扫着,向我们这边移过来。
“哒哒哒——”罗丝没等强光射到,一梭子子弹就射向了警卫亭。
我也启动武器按钮,子弹向其他的警卫亭扫去,只见上面站岗的那些戴着钢盔的鬼子一只只稻草人似的向下滚落。
“呜——”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在地面响开了,下面的叫嚣声和杂沓的脚步声在飞机子弹的震慑下,很快就消失了,鬼子都躲在了暗处。
“哈哈!鬼子,他妈的都是缩头乌龟!来啊,来给老子解剖啊,拿针管扎老子的手啊!他妈的!”小黄疯狂地叫着,一旁的宫本喜四郎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终是没敢说出口。
我驾着“鲨鱼”在空中飞掠,那些监狱里的犯人都凑到了狭小的窗口,露出面黄肌瘦的半张脸,那些脸无不是受尽折磨的、瘦骨嶙峋的,可想而知,他们受到了怎样的非人折磨。
鬼子陡然熄灭了那几束灯柱,那些监狱里也黑漆一片,只有“红色男爵”和“鲨鱼”的机前灯在黑魆魆的山林间探寻着。我心知这样耗下去毫无意义,鬼子的空中援兵如果飞到,我们就麻烦了,必须速战速决。
罗丝在那条路上降落,和巴桑一起下了飞机,冲监狱里喊道:“里面的德日鬼子,都给老娘听着!把灯打开!限你们三分钟内到外面集合投降,否则我们就要甩炸弹,丢汽油,放毒气了!你们当然知道,这一罐压缩的毒气,足够杀死一支庞大的军队,更不要说你们这些散兵游勇了!我数到十,不出来我们就不客气了……”罗丝手指天空,示意空中还有我方飞机。她身后的巴桑,左手提着一箱汽油,右手提着一罐毒气,以此威慑敌人。
我们料定鬼子不敢放冷枪,否则毒气罐坠落泄漏,他们都不得好死。罗丝数到了“八”时,灯光重新点亮,有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双手高举在头顶,跟着,一些穿着白大衣、戴着白口罩的人都走到了外面,有日本人也有德国人。
“把那些关押的人都放了!”罗丝喊道。几个“白大衣”从腰间的皮带上摸出大把的钥匙,将那些矮小的囚房一间间打开,那些被囚禁的人大都是赤裸着身躯,最多穿着一两件破败的衣裳,他们一出囚房,就疯了似的殴打那些“白大衣”,剥他们身上的衣服,有的甚至像小黄一样,咬那些“白大衣”。
“哒哒哒——”我驾机低空掠过,在他们周围放了一梭子子弹。罗丝同时喝道:“住手!快把德日鬼子押进囚房,不要虐待俘虏!”巴桑把她的话用藏语又高声重复了一遍以后,那些人恨恨地将鬼子锁进了矮囚房。
罗丝见场面已经控制住,就示意我降落。我缓缓按落战斗机,也降落在那条路上,双机停在了一起。我们下了机(我留了张乐平在飞机上,以防万一),那些被虐待的西藏人都高声尖叫着,有的甚至痛哭流涕,小黄自告奋勇,要领我们去基地的实验室。
我让巴桑将宫本喜四郎也关进了囚房,之后我们在几个瘦得皮包骨的西藏人的指引下,向鬼子的实验基地走去。基地在几个岗哨之间,也是矮趴趴的,然而等到我们推门进去后,却发现它是向下深深挖空的,显得异常宽大而阴森,地面铺着冰冷的石条子,上面摆着一张张盖了蓝白色床单的大铁床,床上悬着可怕的大号针管,以及一些封口上印着骷髅头的瓶子,一些瓶子里甚至装着残肢和内脏,看上去就令人恶心。
那几个西藏人操起椅子就要砸,罗丝忙叫道:“住手,这些瓶子里的液体有毒!”那些人只得将椅子摔在铁床上解恨,他们又掀开一张张床单,到床底下找人,果然让他们抓到几个躲在床底下的“白大衣”,一个日本人当场用手术刀剖开腹部自杀,内脏流了一地。
小黄是个人精,他在一间床下看到一块抛光的石条子,与别的石条子颜色不同,便将床挪开,翻开了那块石条子,里面却是一个很大的洞穴,藏了十几瓶毒气,还有一只小型发报机。
罗丝俯下身,从发报机的中轴上抽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德文,她翻译道:“基地遭遇两架敌机骚扰,速派近卫军救援!——啊,不好!”
我大惊失色,这应该是鬼子发出去的,难道附近有敌人的部队?我们正要往外跑,一阵密集的枪声从外面响起,跟着是飞机启动的声响——“鲨鱼”升空了!张乐平已经与前来救援的敌人交上了火!
几束强光的闪烁下,出现了一群穿着纳粹军装的德国鬼子,他们手上居然有机枪,张乐平驾着“鲨鱼”升高了,也不敢硬碰硬,唯恐被冷枪射中。
我们正潜伏着,想绕过去驾驶“红色男爵”,一个德国鬼子大叫了一声,声音中充满惊奇和淫笑,向我们这边开了一枪,月光下,一双双可怕的眼睛看向了长发飘洒的罗丝!
“我被鬼子盯上了!我引走他们,你快走,去驾我的‘红色男爵’!”罗丝摘掉额上的绷带,一甩长发,向背离“红色男爵”的方向奔跑。
我一时间心如刀割,在巴桑和小黄的催促下,向“红色男爵”奔去。身后传来罗丝的一声惨叫,她显然中了弹,我紧咬着牙关,一股血腥气在口腔内弥漫开来。
“红色男爵”旁边守着两个德国鬼子,他们看到我们拔枪就射,小黄冲在最前面,胸口中了弹,他依旧张着双手狂叫着扑上去,将一个德国鬼子撂倒了。巴桑手上甩出了一把从日本鬼子手上缴获的匕首,正中另一个德国鬼子的咽喉,我也开出了一枪,将试图爬起的德国鬼子的脑袋开了瓢。
我钻进了“红色男爵”,里面那阵熟悉的香水味令我心痛不已。巴桑摇了摇小黄,他已含笑死去,巴桑从一个德国鬼子手上夺了把枪,跳上了飞机。“红色男爵”在碎石道上飞速滑翔,碾压过几具尸体后升空,向高处爬升。
“鲨鱼”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在空中飞速地振动机翼,试图用晃动的机灯将它吸引,对讲机里很快传来张乐平的声音:“李哥!我在你的右翼!”我因为悲伤过度,泪水蒙了眼睛,竟然没发现“鲨鱼”就在近处。
我们在高空盘旋着,下面几束强光射了上来,挑衅地晃动着,我心中挂念着罗丝的生死,同时被这些强光晃得火冒三丈,一拉操控杆就压下了战斗机!
张乐平叫道:“李哥,小心机枪!”他见我义无反顾,忙跟了上来。
“啊!”我痛苦地尖叫一声,我看到了我这辈子最心痛的一幕——一个哨岗之上,罗丝被剥得一丝不挂,捆得像个粽子一样地叉在了一杆德国旗上,她的长发在风中飞着,额上流出的血水将那张美丽英挺的脸弄花了。
我顾不得下面可能藏着一挺挺机关枪,俯冲而下,试图接近罗丝,那些德国鬼子在地面高声叫嚣着,架着机关枪“哒哒哒”地向上空扫射,几颗子弹扫进了罗丝洁白的身体,她的身躯抽搐了几下。
我马上拉起飞机。就在我盘旋回来,想再次俯冲时,罗丝忽然抬起头来,含笑摇了摇头,颤声说着什么,我知道那唇语的意思,她在说:“Mr.Li,你知道……不成的……请你……杀……死……我……”
我看着她痛苦的脸庞,哭号着冲着她的胸口射出了一颗子弹,她的胸膛顿时开出一朵血花,她缓缓闭合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那些德国鬼子似乎被这一幕震慑住了,停止了扫射,我看着罗丝的头耷拉下去,胸口压抑的悲伤忽而被愤怒所覆盖,跟着一个俯冲,向地面扫射。
子弹打中了巴桑刚才落下的汽油箱和毒气灌。“轰——”汽油爆炸了,那瓶毒气像漏气的皮球一样在地面打着圈,喷出一股绿色的毒气,下面那些德国鬼子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毒气侵蚀了,在地面抽搐而亡。毒气没完没了地喷洒着,整个基地很快被一团绿雾包围了。
我在高空看着这一幕,两行泪水飘然滑落,这是我有生以来,杀人最多的一次。巴桑俯瞰着地面,一张丑陋的脸庞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李哥,我们……回吧!”张乐平试探性地问我。
“回,回哪里?哪里才是我们该回的地方?”我麻木地说。
“当然是昆明,那里有我们的战友,不是吗?”张乐平试图唤醒我麻痹的心。
“好,回昆明!”我无力地说着,“红色男爵”在惨蓝的月光下振动机翼,跟它曾经的女主人道别,踏上了回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