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循着牛粪走,天渐渐地黑下来,一阵阴风吹来,雪沫子乱扬,扫在脸上像刀子刮。老孙被一口雪呛着了,骂了一声:“日他娘的,这风冷得邪乎,直往人肠子里灌!”
我从腰间摘下事先准备好的烧刀子,灌了一口,递给老孙。一只毛烘烘的东西忽而从雪地上一掠而过,小赵尖叫一声,摄像机差点落地报销。老孙喝口酒,抹了抹嘴唇道:“风烈酒更烈,痛快啊!——咦,那不就是个老鹰嘴?”
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暗淡的雪光下,一个形似鹰嘴的摩崖石凭空而立,那边地势甚是陡峭。我心想,这里应该就是老兵住的地方了。待走近了,“鹰嘴”下果然露出一个洞穴,厚积着一尺来高的冷雪。
西方天空两三颗星星闪着千古冷寂的光芒,那个洞穴在星光与雪光的映射下,仿佛一口狰狞的兽嘴,要将一切吞噬。一股森森的寒气在洞口弥漫着。老孙胆大,捻开强光手电筒,冲里面晃了晃,仗着酒气吼了一嗓子:“嘿,有人吗?”
只听“轰”一声响,洞穴上面悬着的积雪落了下来,跟着“扑簌簌”一阵响,却是一群蝙蝠从洞内飞掠出来。我们三人都吓了一跳,手上的手电筒剧烈晃动几下,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看到一个幽灵般的巨大影子在洞壁上晃了一下。
“那是什么!”我叫了起来。
老孙大概又被雪呛住了,剧烈咳嗽一阵,问道:“咋了?”
小赵似乎也看到了什么怪异的东西,声音有些发颤:“好像是个长翅膀的怪物,我的天啊——”
我们三人都往后直退了几步,靴子陷在了积雪中,难以自拔。忽地,“砰——砰——”两声巨响,那个怪物睁开了一双雪亮的眼睛,我们眼前一阵刺眼的白,一些蝙蝠振翅其间,场面有些诡异。
“你们是嘛人?闯进我家里干什么?”一个冷酷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来。这声音是汉语,我们听得一愣。
“我们……战地记者!”我把手遮住眼睛,从指缝中看过去,那个长着翅膀的怪物浑身银白,翅膀横伸,却是一架飞机!机头上彩绘着一个狰狞的鲨鱼头!
“我的妈呀,这是苏联的伊尔-2歼击机啊!”老孙叫了一声。
“咦?”洞穴深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也当过空兵?”
老孙瞪大了一双牛眼,盯着暗处,说道:“打过抗美援朝!”
“哦,难得!”黑暗中那人声音有些苍老,他咳嗽了一声,接着脚步声响,一个满脸胡须,头上戴着一顶美式破军帽的老兵从机翼后走了出来,身上带着一股食物腐烂的气味。
老兵擦了一根火柴,点燃洞壁上插着的两根火把,洞中便亮了许多,四人的影子在石壁上不安地晃动。老兵又攀上飞机,熄灭了机前灯。
“抽不抽?”老兵摸出一包“大前门”,在座前舱上对着我们晃了晃。
“嘿,我来一根!”老孙道。
老兵将一根香烟弹下去,眼中有些落寞:“唉,我已经半年没下山,半年没跟人说话了,你们来了,正好跟我老人家说说话!”他又把烟在鼻子下嗅了嗅,“好东西啊,打鬼子那会,爷们上战场之前都得发烟,等着打个胜仗后再抽烟庆功!多少人没抽到烟就死了啊!——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开口吧!”
我实在想不到会这么顺利地就可以进行采访,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发颤,问道:“老人家,这架飞机怎么会在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老兵长长吐了个烟圈,说道:“说起这架飞机,有点耸人听闻啊!你们可能不会相信,这是一架幽灵机!”
“幽灵机?”老孙在部队见多识广,闻言大吃一惊,“无人驾驶的飞机?”
“不错!”老兵咳嗽了一声,干瘪的手指在机身上轻轻滑过,“它曾救过我的命啊!”老兵长叹一声,在跳动的火光下,开始讲叙他与这架飞机邂逅的始末。
那是一段尘封在历史中的天路历程,那是一段现在听来像是天方夜谭的诡异事件,然而它在二战时期真真就发生了!
那是民国二十七年(1938)的事了。
那一年,我阿妈的腿脚患了严重的风寒病——我们扎西村里有个传说,这是被风婆子咬腿了。我听放羊的狗蛋说,山上有一种雪莲可以把“风”抽掉。于是,趁着学校放暑假,我就带着把柴刀和一袋干粮,上了喜马拉雅山,去寻找雪莲。我虽然一直在山下住,但长到二十岁也没真正上过山。那山风啊“飕飕”的,刮得人脑壳生疼。
我不间断地每天上山下山,整整寻了半个月,千层的鞋底都磨掉了几百层,那雪啊茫茫的一片,没有一个绿色儿!眼睛疼的时候,我就取出发绿的羊奶子酒,眼珠子不断地瞅着看,为啥子?怕雪刺瞎了眼啊!
我看着实在没戏了,就准备下山。哪个晓得,老天爷一看到我要下山,整个雪山上就罩了层黑色儿。那乌云大的,捏上一把,雪水都能挤满一条河来!那大雪说来就来,跟旧小说里说的一样——“扯棉扯絮”的!你们别看我现在落魄得很,我也是上过三年师范的!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走,好不容易寻到一个雪洞(大雪掩埋的山洞),就钻了进去。我打了个盹,好家伙,外面忽然传来“轰隆”一声,我想可能是遇到雪崩了,吓得连滚带爬地出了洞,生怕给活埋了。
然后我看到了什么?雪地里远远燃烧着火焰!我还以为是他妈的火山爆发了,转念一想,不对啊!这里没听说过有活火山啊!大雪下得越来越紧,那火焰很快就灭了。我本想去看个究竟,无奈疲惫得不行,于是又回洞休息去了。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我在噩梦中,迷迷糊糊地感到一团黑影扑了过来,等到对上我的脸,我才发现那是一只从未见过的怪物,张着血盘大口咬向我的小腿,牙齿像匕首似的闪着凶光,一股腥臊气也扑鼻而来……我猛地一哆嗦,从噩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好家伙,一只火狐狸正啃着我的小腿,厚厚的棉裤已被它的牙齿扯得稀巴烂,棉絮落了一地,眼看着就要咬到我的血肉了。
那只火狐狸足有一条狼狗那么大,简直像个妖孽,不知道吃什么东西长大的!它看到我醒了,忙往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睛溜圆,在黑暗中闪着绿乎乎的光,龇牙咧嘴的看着我——它是要吃我啊!我肚子已经饿了,摸了摸干粮袋,所剩也不多,于是生了恶念,将这个大畜生活剥了!
那个大畜生是个精,看到我的手摸向了柴刀,“吱吱”乱叫起来,向雪洞外飞奔。我循着它的脚印一路猛追,无奈身子已经发虚,追了一阵,我就放弃了。其时雪已经停了,但雪地在一夜之间,起码高了半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