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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大雨花花的女朋友跟很多时尚女性一样,有个英文名字叫“露西“。有一天她忽然发短信给我,说想约我出去聊聊。她说她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她曾经跟大雨花花来我家给我送营养品。虽然当时她没下车也没跟我说话,但也算有过一面之交。她让我叫她“露西“。我对这个名字不感冒。听起来她是资本主义的而我是工人阶级的。不过也没啥,一个名字嘛。事实证明露西除了名字略显俗气与从众外,其它部分都很合我意。见面回来后我给她发短信直抒胸臆,说觉得她的英文名字略显俗气与从众,问她中文名字叫什么。以后我就叫她中文名字。她说她叫小霞。我说那我还是叫你英文名字吧。我答应赴约。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谈不到要向她解释什么。但我希望她明白一些什么。我们见面的地点约在她写字楼的一层咖啡店。我带了阿姨和喜羊羊先到。问了一下,此处不能刷卡只能用现金消费,我却只带了卡。我不想让她买单请客,毕竟我方是三个人。让她买单的话好像我专门带了一个胖小孩来吃大户。于是我坐自动扶梯上二楼取款机取款。喜羊羊已经能小跑两步了,热爱坐扶梯,一定要跟我上扶梯。我只好带着他坐扶梯上了楼。

取款的时候我让喜羊羊站在旁边稍等,他假装答应了,乖乖地站在我身边。可是我刚把卡插进机器,输完密码,他忽然抢走我的钱包掉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嘎嘎乐,直奔扶梯而去。那边是我的信用卡还在机器上,后面有人排队在等;这边是喜羊羊拿着我的钱包直奔扶梯。我急忙抬腿就追,在他自己迈上扶梯前把他捞了起来。他可真够沉的,大概快30斤了。喜羊羊没坐成扶梯,踢着腿尖叫起来,一把把我的钱包扔上了扶梯。我按着他,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钱包乘坐扶梯离我而去。露西穿着优雅的小黑裙,在一层扶梯入口处帮我拦截住了钱包。她向上抬起尖尖的小脸,认出来那个抱着一个尖叫着乱踢的胖男孩、焦急地探身向钱包张望的女人是我。我也认出了她,向她摆摆手,抱着喜羊羊回去取了两百块钱,一叠声地向排队的人表示道歉。看到喜羊羊,露西显得有点吃惊又有点好奇。我于是向她介绍了一下喜羊羊。她抿着嘴唇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喜羊羊。她想找出大雨花花的痕迹。她当然找不出来。她于是没话找话地说:“啊,真是快啊。宝宝都这么大了。“我让阿姨带喜羊羊继续坐扶梯去,我跟露西找了一个角落对面坐下。

不等她问,我就坦白告诉了她关于喜羊羊的一切。我告诉她,这件事大雨花花帮了大忙,我很感谢他。我的回馈方式是让喜羊羊给他当干儿子。因此我们联系得比较多。我告诉露西,大雨花花是有史以来跟我交往最频繁的一个朋友。这也都是因为喜羊羊。说实话在有喜羊羊以前,我认为自己根本不需要朋友。有了他之后我觉得我需要朋友。她微微一笑说,没想到大雨花花跟我的友情持续了这么长的时间。她把细瘦苍白的拳头支在下巴上问我:“不过,你觉得男女之间有友情吗?“我说,我觉得男女之间没有友情,尤其是适龄的男女之间。她点点头,表示对我的回答满意。然后她抬抬下巴问既然如此,我又如何解释跟大雨花花之间发生于适龄男女间的漫长友情。我卡了壳。我没想到她这么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这虽然是我最推崇的表达方式,但轮到我自己,我不得不承认,这种表达方式有点太直接了。留给我的思考余地实在太小了。我的确有点无从解释。我一直也没搞明白大雨花花在想什么。应该说我们还算比较谈得来,也算有过一段共同经历。在我人生最狼狈的时候,是他陪伴左右。

不,我不会妄自菲薄,像我妈说的那样,我这个样子,对大雨花花有什么想法几乎是异想天开。我不觉得自己因为有了喜羊羊而丧失了某种资格。但我同时又必须承认,我的确可能是丧失了某种资格,不是现在。那层层危机,永远潜伏在我人生的远方。那是看得到的,不可避免的危机,必然把我和喜羊羊拖向混乱或者黑暗。那本来是应该属于我的惩罚,而不该是喜羊羊的。为了独自承担惩罚,我只能现在就放弃某种权利,这是我必须的牺牲。打落牙齿和血吞,然后再笑一笑。这已经是我注定的,不可改变的人生。也是我作为一个母亲,唯一应该为喜羊羊做的,最大的牺牲。我于是转了转眼珠,笑一笑,装作很轻松的样子问露西,有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有那种适龄男女,彼此充满仇恨和厌恶却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保持着比友情还要亲密的关系?因为此前我已经给她出过一道脑筋急转弯,她反应很快。她说当然,不和谐幸福的家庭比比皆是。我告诉她,这些适龄男女之所以能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就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关注点:孩子。我告诉她我跟大雨花花之间的情况基本类似。我们共同关注着喜羊羊。我们因为一个喜羊羊而经常见面、聊天以及探讨人生。

我们彼此既不仇恨也不厌恶,因为我们没有爱过,也没有在一起生活过。有个成语用在我们身上比较合适叫做“相敬如宾。“露西似乎理解了,虽然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也说得过去。我们谁都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解释人生,来自欺欺人,来安抚自己。她沉默不语。然后她说,真没想到大雨花花这么喜欢孩子。从前他老跟她设想着将来有个孩子以后的生活,她都没有当真。她说她不喜欢孩子,也从来没有想要孩子。我告诉她,其实男人都比女人更想要孩子。因为他们不用怀胎十月、不用坏了身材、不用丢了工作、不用告别青春。而且他们从此有更多的理由不回家了,因为他们需要养家。我像毛毛雨一样耸耸肩。表示我洞察一切。一抨击起男人,所有女人都会成为朋友。露西马上咬牙切齿以相同的排比句式进行补充:“而且让一个女人怀孕生子对男人来说意味着征服、意味着占有、意味着胜利、意味着成功。男人有妻有子更有身价,女人生了孩子却要打个五折。“我想扑上去拥抱她。露西问:“你既然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生孩子呢?“这实在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只好简单地说,这是个意外。那个时候我的生活寂寞空虚,急需一个生命来填补。

我没有找到合适的男人,却找到了一个孩子。就这么回事。我说正因为我什么都清楚,所以我才宁可选择找一个孩子,而不是找一个男人及这个男人带来的七大姑八大姨来气我。为了孩子我心甘情愿,让男人俯视我的狼狈我不心甘情愿。所以,就这么回事。露西小心翼翼地问:“他......他跑了吗?“我说没有,他没跑。他还经常想挤进我和喜羊羊这个家。露西说:“那你为什么不接受他呢?喜羊羊毕竟需要一个父亲。“喜羊羊需要一个父亲没错。虽然我认为他没有父亲也能生活得挺好。但如果他能有一个相当棒的父亲我也绝不排斥不反对。

我告诉露西,目前我还没看出来喜羊羊的生物学父亲是否能当一个合格的父亲。如果适得其反的话我觉得我一个人来带喜羊羊也挺好。不,给喜羊羊选父亲不是选男保姆,也要适当考虑到我的因素。我怎么也得选个我差不多喜欢,姑且说是爱吧,的人。如果我跟一个我不喜欢不怎么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心情抑郁,经常出轨,那么我觉得喜羊羊虽然有了一个父亲,却同时失去了一个母亲。人生有一大无奈就是生身父母不能选择。在遗传细胞和遗传血型这些硬件方面,喜羊羊也很无奈地不能选择。但是如果接下来的软件部分,我能帮他仔细选择选择的话,那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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