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鲁生惦记着开完会跟接待处处长汪清清打高尔夫球,不再和洪钟华玩虚套子,马上宣布开会。首先由秘书长汇报接待工作的总体安排。省委张书记并不经常到铜州市来,距上一次到铜州市来已经有两年光景了,所以很多市领导对这位省委书记并不熟悉。秘书长头一句话就把大家吓了一跳:“省委张书记毛病比较多……”
洪钟华马上训他:“怎么说话呢?”
秘书长连忙解释:“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省政府秘书长说的,他说张书记已经严格规定了,吃饭就是四菜一汤,绝对不让地方领导陪餐,也不喝酒。外出不准警车开道,说是扰民,不准一路绿灯,要按照正常交通指挥行进,还有,不听汇报,自己到处看。”
洪钟华说:“这怎么是毛病?你们难道真的是非不分、美丑不辨了?这不正说明张书记严于律己,模范遵守党的组织纪律、政治纪律,发扬党的优良传统吗?一切按照张书记的要求做,用餐标准四菜一汤,外出不要派警车开道,不过红绿灯还是要控制一下,别让红灯把张书记的车挤在各种车辆中间,真的出个什么问题我们不好交代。”
公安副局长说:“这好办,我看警车还是要派的,不鸣笛打喇叭就行了,保卫人员一律便衣,内紧外松。”
万鲁生说:“好好好,就这样,内紧外松,既不让张书记觉得自己扰民不好意思,又要保证张书记的安全万无一失,这件事情你们公安局一定要和省委张书记的保卫人员密切配合,虚心听取人家的意见。宾馆的,你们有什么说法没有?”
市委书记、市长都是接待宾馆的常客,接待宾馆的上上下下跟市长、市委书记这些头头脑脑混得铁熟,所以万鲁生才这么亲切的招呼他们。宾馆总经理是个中年男人,干他那个行当的一年到头老是油头粉面西装革履,好似随时随地准备给人当伴郎,此时面露难色地说:“现在越是豪华讲究的越是好接待,越是这种简朴的高级领导越难接待,难把握尺度啊,我们尽力而为吧。”
洪钟华说:“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全力以赴。”
宾馆经理连忙说:“一定全力以赴,一定全力以赴。”
洪钟华对接待处处长汪清清下达指示:“接待处一定要全力以赴,张书记的食宿安排,既要按照要求坚持四菜一汤,又不能缺乏营养,实在不行你们和市人民医院联系一下,让他们专门给你们配一个营养师,张书记每天的伙食让营养师负责调配。”
汪清清原来是宾馆的公关部经理,跟所有干这行的女人一样,汪清清也是那种相貌如花、举止得体、极会逢迎来事的交际花。她得知万鲁生喜欢打高尔夫球之后,只要知道万鲁生奔向高尔夫球场,便立刻扔下手头一切紧急不紧急的事儿紧急跟进,到球场陪伴万鲁生打球。陪着陪着情况就反过来了,万鲁生每次到高尔夫球场潇洒都要约上汪清清,汪清清不在球就打得没滋没味,好像高尔夫球变成了正方形,怎么打都不顺。汪清清跟万鲁生的情谊也自然而然从高尔夫球场扩展到了工作领域,很快就被万鲁生提拔当了市政府接待处处长,市委没有设接待处,接待处两块牌子一班人马,汪清清实际上就成了市委市政府两个大衙门的公用干部。这件事情成了机关干部私下磨牙费口水的热门话题,机关干部这种人议论领导的时候说话阴损、暧昧,汪清清被机关干部们定义为万鲁生的“毬友”,北方人把男人的生殖器官俗称为“毬”,“毬友”属于现代汉语中的双关语用法,在机关干部中很快流传开来,官场上混的人们只要一提“毬友”就知道说的是谁。
汪清清对洪钟华的指示非常重视,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手忙脚乱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她跟万鲁生的关系洪钟华虽然没有目睹却也有所耳闻,心里不由对汪清清的为人很是不以为然,趁机又对汪清清敲打了几句:“你们接待处接触的领导多,不要见得多了就无所谓了,千万不能患上接触领导麻木症和接待领导疲劳症。上一次王省长到我们铜州来参加北方商品交易会,你们是怎么搞的?马桶盖的那个圈圈裂了也不及时更换,把王省长的屁股都给夹破了,把屁股夹一下倒还好说,万一夹的不是屁股而是……我们怎么交代?”洪钟华想说“万一夹的不是屁股而是小便”,猛然想到汪清清还有别的几位女性在场,这么说太直露、太不雅,就及时刹车把代表男人生殖器官的委婉说法“小便”换成了省略号。
洪钟华接着吓唬汪清清:“如果不是王省长替你们开脱说好话,就凭这一件事你们接待处就要彻底整顿,做得好就做,做不好就换个人来做,台湾的行政院长都三天两头换人,别说铜州市一个小小的接待处处长了。接待省委张书记如果有任何疏漏,我都唯你汪清清是问。”
其实洪钟华这么说有点不讲道理,汪清清虽然是接待处处长,主要职责还是对外公关和重大接待工作的协调、部属、监督,并不直接干预人家宾馆的日常管理业务,宾馆马桶盖的圈圈坏了没有及时更换导致夹破王省长屁股的主要肇事者是宾馆,汪清清充其量只能有点间接责任,他拿这件事情训斥汪清清其实就是给市长万鲁生嘴里填苍蝇,腻歪他。汪清清让洪钟华训得眼圈发红,美目含露,活像刚刚化了妆,反而更好看了。万鲁生当然知道洪钟华这是隔山打牛,打狗欺主,明着骂汪清清,实际上损自己,但是做贼心虚,偷人气短,跟汪清清的关系不清不楚,他反而不好出面替汪清清说话,只好把那张老脸拉成一张夹生的高粱面大饼一声不吭,悄悄生闷气。
书记和市长暗中斗法,会场上人人自危,噤若寒蝉,气氛紧张、凝滞。正在这个时候,洪钟华和万鲁生的手机同时响了,接听电话的过程,他们好像双胞胎同时踩到了臭狗屎,表情同时变得极为难看,甚至说出来的话都一个腔调:“是吗?确定了吗?资金来源查到了没有?”
原来他们同时接到了噩耗:一向清廉勤政的魏奎杨家里居然隐藏了大笔现金,数额高达六百多万。放下电话,洪钟华对万鲁生说:“知人知面难知心啊,老万啊,看样子得立刻开一个常委会了。”
万鲁生说:“是啊,知人知面难知心啊,看样子是得立刻开一个常委会了。”
与会人员莫名其妙,面面相觑,虽然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大家都知道,出大事了,而且一定是让人高兴不起来的大事。万鲁生是山东人,这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他表面上看性格直率,实际上肠子的弯弯不比任何人少,抓住机会替自己和汪清清解套,顺便小小地晾了洪钟华一晾:“散了散了,该干吗干吗去,我只要两条:全力以赴,万无一失。谁管的那摊出了问题我就收拾谁。”说完了假装才想起洪钟华的存在,扭过脸问洪钟华:“书记还有什么事没有?”
洪钟华又憋了一肚子气,这个万鲁生,说他不是东西吧,迄今为止还不能把他定性为坏人,说他是东西吧,他经常干这种目中无人的事儿。召开让书记参加的会议事先不跟书记商量,书记参加的会议宣布散会也不事先跟书记商量,现在不太讲究了,如果放在过去,就凭他这种表现,完全可以定性为否定党的领导。
洪钟华拉长脸说:“该说的不该说的市长都说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散会吧。”刚刚接到魏奎杨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案子,如果此事传了出去,对铜州市党政领导班子的声誉会造成大大的损害,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想办法把这件事情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所以洪钟华既没心思跟万鲁生认真,也没办法跟他认真,只好顺水推舟散了会,但是从话音和表情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是不爽。
车轱辘一场车祸发掘出一个巨贪,让铜州市委、市政府、纪委、检察院晕头转向、手忙脚乱。隐藏在魏奎杨褥子里和床垫下的那些钱他到底是靠什么手段聚敛起来的,根本无法查证落实,只能稀里糊涂地算作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上报市委常委。市委常委会的意见很明确:人已经死了,事情到此为止,巨额资金收缴市财政。此外,常委会定了一条组织纪律:此事不见报,不上广播电视,严禁新闻媒体报道。市委市政府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暧昧,企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
市委市政府的决议能管得住新闻媒体、各级组织,却管不住老百姓的嘴,市府车队的司机们一个个都是嘴上挂着麦克风的小间谍,没有这些司机不知道、不敢传的事情,这件事情自然而然成了车队司机们谈论的热门话题。司机们最关心的还是魏奎杨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有的人猜测是盖市政管理局大楼的时候,魏奎杨分管基建,盖一座大楼光是回扣就能拿几十上百万。于是便有人开始下断语:难怪现在市里大楼越盖越多,很多政府机关和部门纷纷起楼,原来是起一座楼就能造就几个百万富翁。也有人说他的钱是市里改革城市停车年费贪污的。
征收停车年费这件事情最让人迷惑不解的是,政府下文件收钱,钱却不交到政府,而是由一个叫宏发建设开发总公司的企业代收。此事让铜州市有车户愤慨极了,怨声载道,骂声一片,好在现在的官员脸皮厚,用不着关心老百姓说什么骂什么,只要上面不说不骂日子就好过。所以,这项千人骂、万人恨的政策市政府硬是强行推动下来。当时代表市政府、市政管理局在电视上解释城市停车收费改革举措的正是魏奎杨,现在又在他的家里发现了那么多来源不明的人民币,所以司机们分析他之所以那么卖劲推动收停车年费,就是因为里头有天大的好处,才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做那种千夫所指的缺德事。
毛毛雨说:“魏肉酱这家伙也真白活了,有那么多钱还装孙子,日子过得连农民工都不如,花一毛钱都像薅他的肋条骨,现在钱再多还不都成了别人的。”自从在现场看到魏奎杨死亡的惨状之后,他就改口把魏奎杨称为“魏肉酱”。老百姓不是没有同情心的残忍分子,而是官员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把老百姓的心磨成了一疙瘩死肉,现在的官员不论遭遇了什么大祸,都很难博得老百姓的同情。毛毛雨发明了“豪华车祸”这个词,又发明了“魏肉酱”这个词,很快这两个词就不胫而走,成了铜州市老百姓的热门词,如果在铜州市的网上查一下,这两个词点击率名列前茅。
惊叹号说了一句:“我靠!你说这个人有那么多钱怎么还那么会装熊,一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下岗工人呢。”接着他的话茬儿,司机们的话题又转移到了对魏奎杨本人的分析研究上,有的人估计魏奎杨有心理疾病,理由是人挣钱就是为了有生存保障,不断提高生活质量,而魏奎杨捏着那么多钱,过的却是那么穷嗖嗖的日子,据他的司机说,魏奎杨出差在外吃一碗面条都得开发票回来报销,绝对是一个偏执型守财奴患者。也有人分析说,魏奎杨并不是守财奴,而是怕露富,怕抓腐败抓到他头上,故意装穷、装清廉。
惊叹号引起了话头却不参加深入讨论,光听不说,嘴里不时发出“我靠”的惊叹声。这时候,惊叹号的手机响了,他连忙接听,来电话的是他的连襟车轱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