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清楚了这件事情,万鲁生大大松了一口气,正在这个时候,市财政局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拆东墙补西墙成功,东拼西凑了五百万偿还三顺滩拆迁户的补偿金,虽然还差了一大块,可是终究算是有个起码的交代了。于是万鲁生会同洪钟华,一起到三顺滩拆迁户的住地,举行了轰轰烈烈的拆迁户补偿金发放仪式,电视、报纸、广播一起大吹特吹了一番。洪钟华迫不及待的向省委张书记报告好消息,张书记肯定了他们的成绩,同时也要求他们竭尽全力彻底解决三顺滩拆迁户的补偿金和安置房建设问题,还要周密考虑三顺滩农业户的就业安置问题,不能让三顺滩的群众为经济建设作出了牺牲、付出了代价之后,却居无定所、失地失业,生活陷于困境。对于张书记的指示,洪钟华只能连连答应。
其实,三顺滩居民的工作安置问题,铜州市委市政府当初就已经充分考虑了,明确规定进驻三顺滩的各家企业在享受各种优惠政策的同时,也要承担一项社会责任:招工的时候,优先招聘三顺滩拆迁户的劳动力。平心而论,铜州市委市政府绝对不是有意罔顾三顺滩居民的切身利益,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财政开销太大了,入不敷出没办法。
张书记顺便问了一下公车改革的进展情况,鼓励他们大胆试验,成功了推广,失败了也不要紧,改革本身就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事儿,谁也不是算命先生,即便是算命先生,也算不准每一项改革措施是不是能够圆满地实现预定目标。有了张书记的鼓励和鞭策,洪钟华对铜州市的现实和未来又有了一份信心,心情也好了许多,甚至让司马达拉着他到即将改建成死人小区的华侨农场看了一趟,对车轱辘选择的这片地方非常满意,向司马达发感慨:“民政局那个车副局长,如果没有出那个问题,倒还真是一个干工作的人。”
就在洪钟华对车轱辘表达惋惜之意的同时,车轱辘在继续犯错误,惊叹号带着他跑到省城找省委黄副书记。黄副书记那一级的干部住的宅子都在高干大院里,门口有武警站岗,进门既要登记又要向主人通报,非常麻烦。现在很多有钱人买了高级住宅区之后,也可以享受到类似待遇,不同的是,没有武警替他们站岗,他们得自己掏钱雇保安。
黄副书记家住在大院新盖成的高层建筑里,楼中楼,大概有个二百来平方米。高层建筑四周散落着一些老式别墅,那些老式别墅已经破旧,再装修瓤子也糠了,现任领导也不屑于住那种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代人的老房子。于是黄副书记这样的现任领导就自己给自己垒窝,在有限的地盘上盖起了高层建筑,安装了电梯,每人一层楼,住得集中却又互不干扰,高高在上却又上下方便,大楼门口还可以再安一道岗哨,双保险,更安全。
惊叹号对黄副书记家熟门熟路,到了黄副书记家按响门铃,连保姆都认识他,亲热地跟他打招呼,惊叹号把手里拎的两盒铜州特产龙山酥饼递给保姆:“回家的时候带上,给孩子尝尝。”保姆欢欢喜喜地接了过去,连忙给他们俩找拖鞋。刚才路上车轱辘看到惊叹号带了两盒酥饼就觉得奇怪,以为黄副书记好这一口,没想到他是给黄副书记的保姆送的。车轱辘不由得暗暗赞叹,惊叹号表面上看着粗粗拉拉,办起事来的却有板有眼,连黄副书记家的保姆都不落份,难怪黄副书记喜欢他。
两个人换上拖鞋,把自己的鞋扔在门外,走进了对于车轱辘来说多多少少有点神秘的省委副书记家。车轱辘不是没有接触过这个级别的领导,但是却从来没有到过这个级别领导的家里,进了门由不得就有些露怯,蹑手蹑脚似乎在冰面上行走,又像窃贼入室行窃。保姆把他们让进客厅,张罗着要沏茶倒水,惊叹号接过她手里的茶壶茶杯:“你忙你的,我自己来,我也不是生人。”
保姆便让惊叹号自己沏茶,自己跑上楼向黄副书记通报去了。
车轱辘趁机东张西望地查看省委大领导的客厅。客厅确实够大,足有四十平方米,摆设跟生活条件好的普通老百姓家里也没什么区别,不外乎平板大彩电、组合音响、沙发茶几等。让车轱辘好笑的是,黄副书记在书法问题上确实像惊叹号说的,太自以为是,完全可以说是自恋狂。满墙上挂的都是他自己的涂鸦,其他人的字画居然一幅也没有。车轱辘正在心里暗暗好笑,黄副书记从楼上书房下来了。
黄副书记年届六十,头发染得乌黑发亮,手里捏着他的老花眼镜,打着哈哈跟惊叹号招呼:“你怎么跑来了?这位是谁?”
惊叹号连忙迎上去向黄副书记介绍车轱辘:“这是我的连襟,在铜州市当民政局副局长,黄书记在铜州当市委书记的时候,他还在基层当科长呢,可能黄书记没有印象了。”
黄副书记的记性却非常好:“你是不是叫车轱辘?对,真正的名字叫车福禄,大家都开玩笑叫你车轱辘,记得记得,有一次,市里召开创建卫生城市动员大会的时候,你还代表你们单位到大会上发言了呢。”
黄副书记竟然对自己这个小小的科长还有印象,让车轱辘受宠若惊,联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又有些惭愧,忐忑不安地握住黄副书记伸过来的手摇了又摇:“谢谢黄副书记,想不到您还记得我。”
黄副书记发感慨:“我最好的一段时光就是在铜州市度过的,铜州市也真是个催人干事的地方。人年纪大了,念旧得很,最近老想找抽空回去看看,事务缠身一直没倒出空来。”
惊叹号接过黄副书记的话头按照既定方针开始忽悠:“我这个连襟啊,那天在我家看到了黄书记一幅字,就跟中邪了一样,日思夜想……”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惊叹号和车轱辘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拼命赞美黄副书记的书法,把黄副书记忽悠得乐滋滋的。按照两个人事先设计好的计划,瞅准火候,车轱辘做出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的样子张口向黄副书记求一幅字。黄副书记看在他既是惊叹号连襟,又是铜州市的老部下的分儿上,让保姆取来纸张笔墨,拿茶几当了书桌,就地挥毫,给他提了“无私无忧”四个大字。
车轱辘在场面上混了这么久,拍马屁的功夫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一边一连声地啧啧称奇,不停叫好,一边拿出自己花了一万多块钱买的一方洮砚、两块苏墨和一套徽州大狼毫送给了黄副书记。黄副书记当然不能收他这份礼,车轱辘极为诚恳地说:“说实话,这些东西也不是我买的,是一个我的同学送给我的,我平时也爱写写画画,在我连襟家里看到过黄书记的字,从那天开始,我就不再好意思动笔墨了,心里也就存了把这套笔砚送给黄书记的念头,专门求我的连襟带着我来求黄书记的字。我也知道黄书记清正廉洁,从来不收受礼物,就算我拿着一幅笔墨换黄书记一幅字总可以吧?我知道黄书记的一幅字的价值,说句俗气话,拿到书画行就这一幅字,就地就能换四五万块钱。”
惊叹号更在旁边敲边鼓:“过去常说宝剑赠壮士,红粉送佳人,让我说啊,这套笔墨砚台就得黄书记这样的书法家才有资格用,让我这个连襟用,纯粹是浪费。我们中国有风俗,偷书不算偷,文房四宝不算礼,这是高雅的事儿,可不是俗套子能够衡量的。”
话说到这儿,车轱辘赖皮赖脸地把笔墨砚台放到黄副书记的桌上,拿了黄副书记那幅字转身就跑,留下惊叹号帮他说正事儿。黄副书记没想到车轱辘会扔下笔墨砚台就跑,反倒愣了,问惊叹号:“他怎么跑了?”
惊叹号说:“我这个连襟啊,就是那么个厚道本分人,让你刚才说的不收礼的话给臊着了。这个人就知道干工作,从来不会溜须拍马巴结领导那一套,他确实是佩服黄书记的这一笔字,那天在我家看了黄书记的字以后,当时就要抢,我哪舍得给他?跟他差点翻脸,后来我答应他替他向黄书记求一幅字,他非要亲眼看看黄书记挥笔动墨,我这不才把他领来了。”
惊叹号这么一说,黄副书记顿时觉得车轱辘这个人确实厚道老实,换了任何一个人,也不至于这样当场跑掉。他却不知道,惊叹号知道他喜欢厚道老实人,事先跟车轱辘设计好了这样一场表演。车轱辘和惊叹号连吹带捧带表演,让黄书记心里对车轱辘的印象好极了。惊叹号趁机长叹一声,摇头不语。黄副书记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惊叹号于是接下来把车轱辘最近遇到的倒霉事拈轻避重地给黄副书记述说了一遍,其中车轱辘飙车造成车祸一节,在惊叹号嘴里变成了司机葫芦那天不舒服,车轱辘关心司机的健康,也是为了安全才帮车轱辘开车的,结果出了那么一场不属于他的责任的车祸。由于车轱辘老实厚道,出了车祸以后非常害怕,就找交警队的同志做工作,想争取处理得轻一点儿。刚好交警队一个队长要给父母买墓穴,车轱辘分管殡葬管理科,就帮他买了两个便宜的墓穴,结果纪委就认为这里面有行贿嫌疑,揪住车轱辘不放,把车轱辘弄得恨不得自杀去。惊叹号半真半假的叙述让黄副书记心里非常不忍,黄副书记是一个心软的人,对车轱辘的印象又非常好,再加上对自己的老下级惊叹号非常信任,所以当惊叹号请黄书记过问一下这件事情,帮帮车轱辘这个老实人的时候,黄副书记脑子一热,就拨通了洪钟华的电话……
车轱辘实际上没有离开,就在省委家属大院外面的车里等着惊叹号,惊叹号告别黄副书记坐进车里,把黄副书记给洪钟华亲自打电话的经过给车轱辘复述了一遍。车轱辘高兴极了,在他的想象中,有省委黄副书记亲自关照,就凭他的这么点事儿,保留职务应该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事情办妥了,惊叹号在他的心目中顿时高大起来,当场声称一定要重重地答谢惊叹号。
惊叹号说:“我靠,你答谢我干吗?能让我满足的你弄不起,你能弄得起的我也看不上,算了,谁让我们是亲戚呢,今后喝酒你多埋几次单就行了。”
事情如果到此为止,说不定洪钟华在处理车轱辘的时候多多少少会看在黄副书记的面子上,从轻从宽给车轱辘留条后路。世上万事做起来,最高级的境界就是四个字:恰到好处。最低级的错误也是四个字:画蛇添足。从哲学角度讲,万事万物就是一个掌握度的问题。车轱辘最终吃亏就吃到了画蛇添足上,他的劲使过度了。
回铜州的路上,惊叹号提醒车轱辘,县官不如现管,如果车轱辘在铜州市穿一个能跟纪委说上话的人,当面跟办案的工作人员做做工作,他们汇报的时候如果能够避重就轻,提出的处理意见如果能从轻从宽,那车轱辘的事儿才算万事大吉了。车轱辘在官场上混的时间不短,对这一套一点儿都不含糊,甚至比惊叹号更加门清,当时也不说话,心里却琢磨了一路,该找谁穿一下纪委的工作人员,最好是能直接把那个办案的处长穿起来,那样就真的万事大吉了。想来想去,车子快进铜州的时候,车轱辘想到了纪检组长郭晓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