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责所在,不能不问,不问清楚,调查组也没办法向自己的上级交差,所以只好软磨硬泡,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人家给个明白话儿,那么多的钱到底跑到哪儿去了。结果,查案的没急,被查的人倒烦了,李芳抬起屁股就走,临走扔下一句话:“我忙得很,没时间跟你们纠缠不休,真要查让你们那个大烟鬼亲自来查。”
她要走,谁也不敢拦截她,也没有合法的正当的理由拦截她,只好急急忙忙向“大烟鬼”单立人报告。单立人一听就跑到了宏发公司,李芳其实并没有离开,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上网聊天呢。单立人可不是应付不了市长夫人的小喽啰,板着一张黑脸,把李芳堵在办公室里开始谈话。李芳对了单立人态度虽然不敢像对那些小喽啰那么嚣张,却也仍然用“商业秘密”四个字来抵抗,单立人一时半会儿倒也真没有好办法,只好继续使用部下用过的办法:死缠烂打,不说就不让她离开办公室。
李芳并不怕单立人,论职务单立人比她家万鲁生还要低上半级,可是她怕单立人身上那股味道,那股由卷烟和男人的体臭搅拌成的刺鼻味道,熏得她头晕作呕,这间舒适豪华的办公室现在在她的心目中成了希特勒的毒气室,恨不得马上脱逃出去。她几次三番要出去喘口气,都让单立人给拦住了。实在没办法,李芳只好说要上厕所,单立人指了指她办公室里的卫生间:“你这有卫生间,还上什么厕所?”李芳气得半死,这个时候她才开始后悔,当初装修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不应该专门搞这么一个豪华卫生间。
李芳怒气冲冲地说:“你在这儿我怎么上卫生间?”
单立人嘿嘿一笑说:“你尿你的,隔着墙隔着门,怕什么?即便我在不在这儿,你上卫生间也会有人跟着。”
李芳质问他:“你这是干吗?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这是非法拘禁,我要告你,别看你是纪委书记,犯了法也照样有人管你。”
单立人:“我犯法?六百多万国有资产你说弄没就弄没了,还敢说我犯法?明着告诉你,今天你不交代清楚这六百多万的去处,就别想离开这间屋子。还有,你今天不交代清楚这六百多万的去处,明天我肯定要给你换个地方谈话。”
李芳软了,做出恳切的样子说:“单书记,你别逼我好不好?看在我们家老万的面子上,你别太为难我,我也实话告诉你,这笔钱肯定有下落,绝对不是我贪污了,你让我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单立人:“透什么气?这屋里空气好得很啊。”
李芳说:“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要是再不让我出去透透气我就得死在这儿。”
单立人说:“太简单了,你说清楚那六百多万的去处,我马上就离开,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耗费时间吗?是你叫我过来的,我怎么能不接受你的邀请把事情搞清楚呢?事情不搞清楚,我也没办法向你们家老万交代啊。”
李芳说:“那好,让我到外面透一口气,回来我就告诉你,行不行?”
单立人回答得非常决绝:“不行,你不告诉我就不能离开这间屋子一步,除非明天我给你换个地方。”
李芳终于发怒了:“你离我远点,熏死我了,唉呦,我实在受不了了。”
单立人也发怒了:“熏死你我偿命,没熏死之前你必须把那六百多万资金的去处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不然,我饶不了你,国家饶不了你,你们家老万也饶不了你。”
李芳捂住了鼻子,死活不再跟他说话,单立人也不再催促她,点着一支大卷烟抽着,冷然盯着她。按照他的审讯经验,这阵李芳正在做思想斗争,或者说现在李芳正在犹豫不决,而他应该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这也是耐力、意志的较量和搏斗。这个时候如果急于求成加大压力,弄不好会适得其反,强化对方的抵触情绪,加大调查的难度。果然,两个人对峙了十来分钟,李芳就投降了,憋着气息说:“算了算了,我不跟你纠缠了,再犟下去真得让你熏死了。告诉你吧,这笔钱都给死鬼魏奎杨了。不过可不是我行贿,而是他帮我们催缴欠缴年费的活动经费。”
尽管当初审计宏发公司的目的就是想要找到魏奎杨的资金来源,可是一旦李芳这么轻易地说出魏奎杨的六百多万资金是从宏发公司拿去的,仍然让单立人大吃一惊。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这些人竟然敢用这么简单拙劣的手段把六百多万拿回了自己家里,简直是胆大包天,丧心病狂了。单立人办过很多案子,凡是非法攫取经济利益的人,不管是贪污还是受贿,无一不煞费苦心、处心积虑地掩盖自己的犯罪行为。而像魏奎杨和李芳这样如此直截了当,几乎等于公开贪占,反而让单立人吃惊至于有些疑惑。这种情况有三种可能:他们是傻子;他们是疯子;他们没有犯罪。当然,他们不可能是傻子疯子,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认定他们转移这笔资金的性质,也就是他们到底是不是在犯罪。
单立人追问:“催缴年费要用这么多钱?”
李芳却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告诉你你得赶紧让我出去透口气。”
单立人答应了:“好,但是要有人陪着,不准对外联系。”
李芳说:“那是要拍电视片,印发公益广告,让车辆管理所把车辆年审和缴纳年费挂钩等各项配套措施的经费。他让我们把钱打到指定账号上,我们就打过去了。怕什么?他还敢忽悠我?”现在还有相当一部分车户抵制缴纳年费,群众对市里强征停车年费的做法极为愤慨,于是市里就想办法用车辆年审来卡,凡是没有按规定缴纳停车年费的车辆,不但要征收滞纳金,车辆也不给年审。看样子,这里头又有魏奎杨做的工作起了作用。不管是真是假,李芳起码有了表面上能够自圆其说的理由,单立人没有再阻拦她。一旦放行,李芳逃跑似的夺门而出,就像从狐狸的洞穴中逃出去的兔子。
部下对单立人敬佩极了:“还是单书记厉害,我们追问了整整一天,李芳根本不答理我们,单书记出马,不到两个小时就攻破了李芳的防线。”
对于部下的恭维,单立人内心里沾沾自喜,表面上却谦虚:“我也就是耐心好一点儿,经验多一点儿,其他的也没什么。”
正说着李芳带着几个部下回来,李芳不进办公室,部下冲进李芳的办公室,打开所有门窗,又打开了换气扇,还拿了一桶空气清新剂在办公室里拼命喷洒。李芳站在办公室外面懊恼地对单立人说:“你那一身烟油子味道,我要是再不说非得让你熏死,你咋那么大味呢?。”
李芳的话让单立人尴尬不已,他的部下在一旁想笑不敢笑,憋得很痛苦。
洪钟华听了单立人靠浑身烟油子味道硬把李芳熏服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纪委书记用味道熏服调查对象,这是可以作为反腐败案例的事情啊。”笑过了,却又有一层深深的担忧浮上了心头:“你相信魏奎杨的六百多万真的就是宏发公司转过去的?还有,宏发公司那个李芳,就那么大胆子,那么一大笔资金就那么随随便便地交给了魏奎杨?有什么
证据没有?”
单立人说:“这正是我们要向你汇报的。经过纪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立即对宏发公司巨额资金非法转移立案调查,对李芳采取组织措施,进一步深入调查此事的原因,希望你能支持我们。”
洪钟华犹豫了,李芳终究是市长万鲁生的妻子,虽然她本人级别并不高,纪委常委会议就有权决定对她采取组织措施,具体说就是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检查交代问题,俗称“双规”、“双指”、“两规”。对她实行双规不存在权限、程序上的问题,但是造成的影响却很难以估量。万鲁生对此会有什么反应难以预料,在老百姓中间会造成什么影响也难以预料,对整个铜州市的工作会造成什么影响还是一个难以预料。如果万鲁生把这件事情的性质搅和成政治斗争,事情就会更加复杂。要是调查结果李芳并没有违法乱纪行为,那么他这个市委书记和市长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完了。党政一把手之间闹矛盾、起内讧是官场大忌,没有谁会认真调查、评价是非曲直,这就像两口子吵架打仗,外人是难以评说是非的,所以古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党政一把手闹意见,闹得好,调离,闹不好,也是调离,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洪钟华问:“难道非这样做吗?”
单立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看过一本书,名字叫什么来着……”边想边用被卷烟薰得焦黄的手指头敲打着脑门子:“怪怪的名字,对了,想起来了,《越轨诉讼》,上面有这样一句话:每一个错案后面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每一笔难以收回的贷款后面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现在这句话应该再加一句:每一个市长作出的荒唐决策后面也都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故事。因为,能当上市长的人不会是傻瓜白痴,既然不是傻瓜白痴为什么会作出荒唐决策呢?初步查证的事实证明,征收停车年费这种荒唐事情之所以能够在公然违法和受到百姓强烈
反对的情况下强行实施,背后确实有故事,而且还不是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