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折的。车局长两个墓穴我才收了他一万两千块钱”。卫骏再一次惊讶:“这收据上不写的是三万六千块吗?”科长:“收据是给别人看的,这又不是正规发票,开多开少无所谓。”卫骏:“这样吧,你按照原价给我打六折就行了,收据也实事求是
地开。”
一个墓穴对外价格是两万块,两个就是四万块,六折就是两万四千块,卫骏觉得就这个价格已经足以对得起过去的梦中情人了。这么多年没见面,这一次同学聚会见面,物是人非,当年的梦中情人已经成了半老徐娘,一笑还露出满嘴黄腊腊的大板牙,卫骏失望透了,真有点后悔参加这次同学聚会,不然还能在记忆中残留一点儿青春期的美好记忆,现在连这点记忆也成了破碎的残片,失落之余,如果不是念着老同学那淡淡的友情,这件事情卫骏都懒得帮忙,所以他觉得能帮昔日的梦中轻人节省一万六千块钱已经大大的够意思了。
科长还想抓住这个机会狠狠讨好一下局领导,坚持要给卫骏等同车轱辘一样的价格,卫骏摆出一本正经的面孔说:“这怎么能行?打了六折的折扣就已经优惠到底了,我也非常感谢了,再低就是不正之风了,这
我可不能干,给,这是钱,你给我挑一个位置好一点儿的就行了。”
科长看到卫骏一本正经起来,也不好再死皮赖脸坚持降价,只好按照卫骏的意思收了他两万四千块,开收据的时候,顺便把车轱辘的收据也给卫骏复印了一份。办好此事,卫骏起身告辞,出来后心情极为振奋,他知道自己抓住了车轱辘的七寸。
司马达兴冲冲地去给李桂香报告为她找到工作的好消息,来到李桂香家里的时候,李桂香还没有回来,小燕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作业。看到司马达小燕高兴极了,跳起来差点带翻了桌子:“司马叔叔,你今天怎么想起我们了。”
司马达说:“我哪天也没忘了你们,你吃饭了吗?”小燕说:“我妈还没回来,我就随便吃了点,司马叔叔你吃了没有?”司马达说:“我吃过了,我就知道如果没吃到你这来也没吃的。”小燕转身就去了厨房,转眼端来一盘咸菜和两个馒头:“谁说我这
儿没吃的东西?虽然没有麦当劳的贵,可是比他们那的东西更好,属于绿色食品。”司马达故作惊讶地说:“早知道有吃的我就不在食堂吃了。下次来我真应该事先打个电话问问你家有没有饭吃。”小燕鼻子抽了一抽说:“哼,我就知道你虚伪,就算你没吃饭,你也不会吃我家这种粗茶淡饭的。”司马达说:“你倒真会泡人,司马叔叔吃糠咽菜的时候你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呢。”小燕:“那是旧社会的事吧?”
司马达让她逗笑了:“你知道什么是旧社会?”
小燕:“旧社会就是广大劳动人民吃不饱穿不暖备受压迫,少数统治阶级骑在广大劳动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比方说,我跟我妈天再热也得顶着烈日奔波,你呢,可以坐在空调车里看我们大汗淋淋的样子。我跟我妈妈只能吃馒头就咸菜,你可以吃鱼吃肉吃麦当劳,这就像旧社会啊。”
小燕是开玩笑,童言无忌,但是司马达听到耳朵里却非常不是滋味,他勉强笑笑说:“小燕,司马叔叔可不是剥削阶级地主资本家啊。”
小燕:“我没说你是剥削阶级地主资本家,我是说你属于统治阶级。”
司马达哭笑不得,他实在没有想到,小燕这个小学生居然能够说得出这种话来:“小燕,你是胡言乱语还是真这么想的?”
小燕得意扬扬:“我们老师同学都这么说,政府大院里的干部都是统治阶级,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是被统治阶级。你看吧,他们上班下班专车接送,想涨工资就涨工资,上公园有年卡不花钱,家家都能买得起好房子住。我们上学放学、家长上班下班只能骑自行车,挤公共汽车还得买票。我妈妈那样的劳动人民只要一天不劳动就没饭吃,有病了也不敢看病,花不起医药费,更没钱买房子,只能住在这摇摇欲坠的旧房子里。这不就是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区别吗?”
司马达本能地就要反驳,却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事实胜于雄辩,面对小燕说的这些事实,再美妙的说辞和再堂皇的理论都显得软弱、虚伪。他本能地感觉到小燕这样的孩子们如果真的从小思想上就有这种认识,这种认识如果固化为对我们社会的基本评价,对她本人和整个社会来说都不是福音。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司机,他却又根本没有改变小燕这一类孩子思想认识的能力。这种感觉让司马达的心里空落落的,一时间他有些走神。
小燕怯生生地问:“司马叔叔,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你别生气啊,我也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其实,我妈就特别希望我长大了能考上公务员,当上国家干部,老说如果我当上国家干部了,她这一辈子就放心了。”
司马达连忙说:“没有,没有,我怎么能生你的气呢?我想事呢。你赶紧写作业,写完作业就休息,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小燕说:“你不是要找我妈妈吗?”
司马达说:“我给你妈找了个工作,今天来问问她愿不愿意干。”
小燕说:“肯定愿意。”
司马达说:“我找的这个工作很辛苦,整天要在大马路上站着,日晒雨淋的,还要吃汽车尾气。”
小燕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交通协理员吧?就是吹哨让行人走斑马线,让汽车过斑马线的时候减速让行人。我妈妈肯定愿意干,那天我妈妈接我放学的时候过马路,还问人家每个月能挣多少钱,后来对我说,如果她也能干那样的工作就心满意足了。”
司马达放心了,对小燕说:“这样吧,等你妈妈回来你告诉她一声,就说叔叔给她联系了一个当交通协理员的工作,如果她愿意干,让她给我打个电话,我带她去报到。”
小燕高兴了:“那就太好了,白天妈妈可以当交通协理员,晚上还可以继续到大纽约娱乐城当保洁员,唉!就是那样太辛苦了。”
司马达这才知道,李桂香晚上没有回家是到娱乐城做保洁员的工作。作为市委书记的司机,当然少不了有人邀请他到娱乐城潇洒,只不过不会那么露骨地玩带颜色的项目,别人既怕他,他也怕别人,所以一般情况下也就是唱唱歌,喝喝酒。但是他却知道娱乐城的保洁员是干什么的,整夜要不停歇地擦洗每一寸地面,不停歇地给每一个上厕所的人递送手纸,清理卫生间的每一寸空间。这种场所的保洁员工作是没有时间的,直到娱乐城寻欢作乐的人彻底走光了才能下班。如果夜间这样干,白天再站马路吹哨子,他不知道李桂香的体力能支持多久。想到这些,司马达有些后悔,他不知道给李贵香找这份工作到底是办了一件好事还是再一次好心办了坏事。
最近一段时间大纽约娱乐城成了车轱辘常来常往的处所,今天晚上交警队王队长在这里宴请他。为王队长订购吉祥墓穴的事情办成了,王队长非常感激,除了立刻对那桩造成魏奎杨死亡的交通事故作了结案处理,把葫芦的驾照还给了葫芦,还专门通过惊叹号邀请车轱辘“坐坐”,以表示感谢。
惊叹号作为穿线人,王队长请车轱辘自然也要他来联络。交警队长征求惊叹号的意见,在哪里宴请车轱辘合适,惊叹号最近一段时间经常来大纽约娱乐城,跑顺腿了,便自作主张地推荐了这个地方。几个人如约而至,席间不外乎你来我往地说一些表达感谢、联络感情的无聊话。他们没有叫小姐作陪喝花酒,原因是交警队王队长第一次和车轱辘正面接触,两个人还不是很熟,主人不了解客人的秉性,客人也不了解主人的癖好,便大家都假装正经,谁也不提泡小姐的事儿。王队长和惊叹号都不喝白酒,于是就猛灌啤酒。没有小姐干扰,喝酒就多,喝酒多了尿就多,车轱辘、交警队长和惊叹号你来我往地喝了几瓶啤酒,就开始走马灯似的交替着跑卫生间上厕所。
市民李桂香正在卫生间上班,她是一个勤恳认真的卫生工,卫生间的地面让她擦洗得铮明瓦亮光可鉴人。李桂香做这份工作非常辛苦,但是她做任何工作都不觉得苦,因为她有希望,她的希望正像她的女儿说的,就是能把小燕培养成一个国家公务员,一个国家干部,她最怕小燕到工厂企业上班,破产倒闭下岗失业把她给闹怕了,当了国家干部就不会怕下岗失业了,哪家工厂倒闭,国家也不会倒闭。当上公务员,就是国家干部,就有了一辈子的铁饭碗,就不会再像她这样吃苦受累,朝不保夕了。见到车轱辘进来,李桂香按照娱乐城的规矩问了声“您好”,车轱辘对于李桂香的问候就像没听到一样,急匆匆钻进男厕稀里哗啦地放水。李桂香从卫生间退出来之后,马上开始擦拭卫生间门口的地面,她知道,娱乐城评价员工的基本标准就是看你是不是有空闲,有,就是差,没有,就是好。
车轱辘方便完以后,从卫生间出来,酒喝多了,脑袋晕乎乎,身体飘悠悠,脚下像踩着一片云彩。李桂香正在拖地板,见车轱辘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地从卫生间出来,连裤门都没有关,就知道这人喝高了。刚刚擦过的地滑,她怕把这人滑倒,却又不敢主动招呼他提示他小心一点儿。像她这种底层工人主动跟客人搭讪是绝对不允许的,她们能跟客人主动说的话只有两个字:您好。最多再加两个字:先生您好。即便这句话也只能是在客人直接接受她们服务的时候才能说。劳动人民的话语权在这种地方被剥夺得最为彻底。
李桂香暗暗担心,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对车轱辘行注目礼,时刻关注他的行程,随时准备在他发生跌滑时拯救他。就在这个时候,大纽约娱乐城的冯主管巡视经过这里,一眼看到李桂香没有干活,站在那里盯着客人看,便训斥李桂香:“不好好干活卖什么呆?站在那干吗?展览啊?”
车轱辘听到了冯主管的声音,便回过身来打招呼,酒喝多了,腿脚虚浮,地面又滑,猛然转身,脚下不稳,当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姿势像极了中国男足侧身倒地铲球,中国男足侧身倒地铲球的特点就是人倒了,球铲不着。车轱辘摔倒的姿势是没有球却想踢球。
冯主管和李桂香本能地同时抢上前去搀扶他,结果两个人的脑袋撞在了一起。李桂香瘦,脑袋特别骨感,冯主管觉得自己的脑袋撞在了马路牙子上,疼痛难忍,捂住脑袋哀号。冯主管胖,脑袋相对柔软一些,李桂香觉得自己好像撞在了充足气的轮胎上,虽然不舒服,却还能够忍耐,便连忙爬起来照看摔到地上的车轱辘。
车轱辘甩开李桂香自己爬了起来,作为一名局级干部,他不屑于同李桂香这样的下层人物计较,怒火中烧地斥骂冯主管:“你们他妈的干吗在这个时候擦地?”
冯主管的眼泪都让李桂香撞了出来,看到车轱辘发火,便立刻把火烧向了李桂香:“你他妈干吗在这个时候擦地?”李桂香慌了,嗫嚅着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地板是随时
随刻要擦的……”冯主管对车轱辘道歉:“车局长,实在对不起,没摔坏吧?”车轱辘说:“摔坏了你们也赔不起,算了算了,不说了,我还有朋
友等着呢。”车轱辘晃晃悠悠地走了,冯主管就开始整治李桂香:“你马上离开这里。”
李桂香以为冯主管是让她到别的地方干活,便提了水桶拖布准备到卫生间去清理卫生间,冯主管却说:“你干吗?还要上哪儿闯祸去?回家去吧,我们这儿可不敢用你了。”
李桂香愣了:“老板,你不让我干了啊?”冯主管揉着脑袋说:“你脑袋太硬,我不敢用了,你还是回家吧。”李桂香有点懵,按照常理,不论是车轱辘摔跤,还是把冯主管脑袋
撞疼,责任都不在她,仅仅凭这一点就要炒她鱿鱼,这是说不过去的。但是,她也明白,在现今社会,在这种地方,没有道理可讲,留给她的基本权利只有四个字:忍耐顺从。她想再恳求冯主管一下,让自己能够继续留在这里,不管怎么说,在这里每个月还能有七八百块钱的收入,她实在需要这笔微薄的收入。冯主管却已经扭头离开了,临走时扔下一句多多少少还算有点良心的话:“你到台子上去,我让他们把这个月的工钱给你结了。”
李桂香打消了向冯主管求情的念头,因为生活已经让她真正懂得,什么叫老百姓,怎么去做老百姓。她无奈地把手中的拖布、水桶送回储藏室,顺手把凌乱的储藏室整理了一下,摘下手上的乳胶手套,脱下身上的工作服,交还给后勤组长,然后到柜台上结了自己这个月的工钱,从大纽约娱乐城的后门走了出来。
娱乐城外面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夜景工程的灯光把这座城市变成了五颜六色的超级娱乐城。李桂香觉得城市的夜景很好看,但是却好像隔着窗户在看别人家的花园,好看,却不属于自己。她的心情很不好,好好的工作就因为那个叫车局长的人摔了一跤丢掉了,明天她又得跑劳务市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下一份工作。想到又要跑到劳务市场谋职,李桂香由不得愁肠百结。每一次去劳务市场,对她的精神和心理都是一次无情的折磨,希望和失望就好像把人在热火和冰水里轮番淬炼,每当她带着失望甚至绝望的心情离开劳务市场的时候,她常常恨不得一头钻到汽车轱辘下面去。劳务市场是她最怕去的地方,也是她不得不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