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小姐向他们请示:“两位先生要不要小姐陪?”
惊叹号抢先回答:“我靠,不要小姐谁到你这吃?”
车轱辘到底是领导,比较能稳得住劲儿,对迎宾小姐说:“再等等,等朋友来了再说。”
于是迎宾小姐告辞,服务员开始上茶摆台。不久张副局长也来了,车轱辘跟他不熟,但是同在铜州市为官,相互之间却也认识,三个人呼呼啦啦握手寒暄,坐定之后张副局长问惊叹号:“你今天怎么有心情叫我出来?是不是又想换车?”
惊叹号嘻嘻哈哈地说:“我靠!我换什么车?再换也是别人坐,我的角色我明白,相当于过去官府里的马夫,马养得再肥自己既没那个福气骑马也没那个福气坐车。今天是这位,”说着用手点点车轱辘,“车副局长,我的一担挑请你。”
张副局长掏出烟来,车轱辘不抽烟,所以忘了要烟,见状马上吩咐服务员:“拿两盒烟过来。”
服务员请示:“请问先生要什么烟?”
车轱辘转而请示张副局长:“张副局长喜欢抽什么烟?”
张副局长分管财政大权,又掌管政府采购,虽然跟车轱辘同级,可是实权、分量都是车轱辘没法比的,求他办事的人各种花招他没有没见过的,心里明白车轱辘要干什么,更明白这种消费车轱辘肯定不会自掏腰包,所以也不客气:“来一条红中华,要软包的,我烟瘾大。”
车轱辘连忙吩咐服务员:“就拿一条红中华,赶紧去吧。”
服务员兴冲冲地去拿红中华了,客人的高档消费服务员是有提成的。很快烟就拿来了,张副局长内行地查验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还行。”然后打开包装掏出一盒打开,旁边的小姐眼疾手快凑过来啪啦一声打燃火机,给张副局长把烟点上了。张副局长深深吸入一口红中华,又憋了片刻,让烟跟所有肺泡都亲密接触一遍才缓缓吐出:“这世界真小,怎么也没想到你们二位还是连襟啊。车局长,你也太客气了,有什么事情,怎么都好说,咱们之间何必破费呢。”
车轱辘连忙说:“这有什么?早就听说张局长是财政局里掌盘子的,一直想跟您联络联络,没有机会,今后我们局里的事还要请张副局长格外关照啊。”
张副局长打哈哈:“都是铜州市的干部,抬头不见低头见,能办的事情谁也不会为难谁,别这么客气嘛。”
这时候冯主管过来伺候,经营娱乐场所的人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个个西装革履,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脑袋上落只苍蝇都会滑个跟头,脸上抹了厚厚的增白粉蜜,活像下了戏台没来得及卸妆的奸臣。这一类人现如今还纷纷装雅士,不管学问怎么样,眼睛有没有毛病,统统戴上一副眼镜装文明。冯主管知道在座的几位都是禁得起宰的官员,花的都是别人的钱,只要高兴,根本不在乎钱,所以对他们格外客气周到,堆了一脸的笑,点头哈腰恭敬到了极点,让人担心他脸上的增白粉蜜变成雪花飘撒下来:“几位领导驾临,我们不胜荣幸啊,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车轱辘跟他常来常往,他们每年办工商登记、工商年审都得经过车轱辘批条子盖章子,不盖那枚章子工商就不给登记,心里存了几分别人有求于他的盛气,也不跟他客气,大大咧咧地吩咐:“别让我们干吃干喝啊,知道这位是谁吗?财政局张局长,专门替市长管钱包的,市长花钱都得他拉拉链,他的手紧一紧,你们这种地方没生意可做了。”
冯主管连忙掏烟敬烟:“是是是,今天张局长光临,我们真的蓬荜
生辉啊,今后还请张局长多来玩,只要您有需要,我们保证办到。”惊叹号插了一嘴:“我靠,张局长要泡妞,漂亮的,能不能办到?”张副局长对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打着哈哈:“好说好说,小姐
就算了吧,你说呢,车局长?”
车轱辘不知道这人的秉性,不敢过于张狂,惊叹号跟他熟,知道张局长的德行,连忙说:“那怎么行?不要小姐到这种地方干吗来了?要吃要喝要唱要洗家里啥没有?到这来不就图个宽松痛快吗?我靠,别说废话,赶紧把小姐领过来让我们挑挑。”
冯主管嘻嘻哈哈地笑着说:“一看这位老板就是会生活的人,好好,我
马上去安排,不满意了你们随时可以退换。”惊叹号:“我靠!你看我像老板吗?”张局长说:“你比老板还厉害,老板跟你比算啥?老板见过几个官?
你啥样的官没见过?”
惊叹号让他捧得高兴,连连搓手,好像突然进入了寒冬腊月:“我靠!张局长,你老人家可把话说到根上了,今天你老人家就放开了玩,对了,你的司机呢?没让他一起进来?”
张副局长摆摆手:“不管他,我让他回去了,有你在我还怕没车坐?”
冯主管片刻便领过来七八个小姐,在包厢站成一排接受他们检阅。这种地方本身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到这种地方来的也不会有什么正经人,正经人到了这种地方也会变得不正经,看着眼前这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娆多姿的莺莺燕燕,车轱辘、张副局长和惊叹号就像逛市场的买主,开始挑挑拣拣。车轱辘和惊叹号的老婆是亲姊妹,两姊妹都是人高马大,于是连襟俩每人挑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换口味。
张副局长笑了:“难怪你们俩是连襟,口味倒挺一致啊。”张副局长是这种场合的老油条,在小姐们的身上摸来捏去的占便宜,嫌这个皮肤太粗糙了,说那个胸脯不够挺了,惊叹号跟他熟,说话就比较粗口:“我靠,差不多就行了,人家小姐出来混都不容易,随便挑一个跟你老婆不同的就行了。”
张副局长让他说的也有些不好意思,就挑了一个近乎半裸的黄毛搂搂抱抱地按到了自己旁边的座位上。挑好了,冯主管赶羊似的把剩下的小姐轰了回去,然后问车轱辘:“车局长,张局长,还有什么吩咐?”
车轱辘说:“没什么事了,该上菜就上吧。”
酒菜流水上来,酒是茅台,菜有龙虾,还有谁也说不清是真是假的红烧熊掌、冰糖燕窝膏。即便在五星级宾馆,有了茅台酒、蒸龙虾、熊掌、燕窝,这顿饭也可以算作顶尖级豪奢了。三个男人对了几杯酒,然后惊叹号便启动话题,这是车轱辘和他事先商量好的:“我靠,张局长,我这位连襟最近大大的不顺……”
张副局长正在忙着跟怀里的黄毛嘴对嘴的喂茅台酒,听到这话急忙忙地咽下了嘴里的白酒:“知道,知道,不就是出了个车祸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车局长马上就有好事了。”
车轱辘连忙说:“哪儿来的好事,车毁了,现在连个车都没有。张副局长,你主管政府采购,现在机关购车有什么条件要求没有?像我们这种情况能不能再进一台车?”
张副局长说:“能啊,为什么不能?报更新嘛,这属于正常渠道。手续也简单,由保险公司和交警队出个车祸证明,你们单位打个报告,然
后再由财政拨款购新车就行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市委或者市政府的主管领导批,这是纯粹的新增车辆,跟你们这种情况不同。”
车轱辘又说:“这件事情还得请张局长多多关照,你也知道,没车办什么事情真的很不方便。”
张副局长说:“你说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快点、宽点吗?没问题,只要你们的报告上来,不等保险公司的赔款进账,我就可以先办,只要不超纪委的标准,喜欢什么牌子的你们自己定。”
车轱辘一听他这么说,大为高兴,举起手中的酒杯向他敬酒:“张副局长,过去我一向以为管财政的人都是一本正经黏黏糊糊的老会计,没想到你这么爽快,来,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啊。”说着一口把杯中的茅台灌了下去。
张副局长说:“我的酒量不行,意思一下吧。”说着在酒杯上轻轻一抿。要求人家办事,车轱辘也不好逼迫人家,惊叹号却不干了:“这怎么行?我靠,人家这么实在,张局长怎么能应付差事?干了干了。”
张副局长呵呵笑着说:“小妹帮哥哥干。”
没承想他怀里的黄毛居然还真的能喝,毫不迟疑地举起酒杯笑眯眯地就把残酒干了下去,大家便一起半真半假地喝彩,黄毛却说:“哥哥你知道不?我们的行规是替客人喝一杯酒就得付给我们五十块,这叫献身费。”
张副局长哈哈大笑:“献什么身,你献身了吗?来让我看看小妹献的是身上哪一块肉肉……”说着大手便插进了黄毛的脖领子,黄毛扭捏作态地半推半就。
惊叹号在一旁凑趣:“我靠,今天晚上不献身也不行了,献身费都收了不献身还行?”一帮男女便嘻嘻哈哈的闹成了一团。
事情办妥了,就三两句话这么简单,剩下的时间就是寻欢作乐了。车轱辘几杯酒下肚也开始放纵起来,把手伸进小姐的胳肢窝里要检查人家胳肢窝长胡子没有,怀里的小姐吃吃笑着推他的手:“大哥,你别动我这儿,痒痒……”不知不觉间三个女的都坐到了三个男的腿上,从背后看去,三个男人的背影遮住了怀里的女人,好像饭桌前坐了三个四条腿的怪物。
吃饱喝足之后,他们还要带着这三个小姐去“本·拉登”舞池跳贴身舞,这是最近时兴的新玩意儿,跳着跳着就拉灯,叫“本·拉登”是取个谐音。最后又到洗浴中心洗澡。费用车轱辘事先已经落实好了,用财政局的行话说,这次消费总预算为四千块钱,由民政局下属的殡葬管理科埋单。殡葬管理科专门从死人身上抠钱,死人的事情又是天天都发生的,所以生意兴隆肥得流油。
政府车队的规矩对值班车司机比较严,值班车司机每天下班必须要把车停到车队的库里才能下班回家,第二天早上要起大早或是挤公共汽车或是骑自行车赶到车队上班。如果有特殊情况,出车了晚上车不能归队,事先要报备,事先不报备事后要由乘车领导签字。给领导开专车的司机就不同,晚上送完领导可以把车停到司机家,早上可以直接去接领导。司马达是给一把手开专车的,用不着再回车队送车,他住在政府职工单身宿舍,晚上把洪钟华送回家以后,便直接开车回宿舍。天已经昏黑了,街灯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下班高峰还没过去,夜晚消费的高峰已经到来,下班高峰和消费高峰两峰合一,街上人流滚滚。司马达小心翼翼地驾着车慢慢在车流人流中穿行,蓦然发现街边有人在乞讨,模样像极了那个中暑被他送进医院的女孩。他的心里一激灵,连忙踩下了刹车,后面的车差点追尾,气得拼命按喇叭。司马达把车拐到街边停了下来,然后下车来到女孩跟前。
女孩跪坐在地上,后面倚着书包,头低垂着好像罪犯在低头认罪,身前的地面上铺着一页纸,纸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我妈妈病了,没钱治,请各位叔叔大姐大爷大婶献出一点儿爱心,帮我妈妈治病。
纸压在一个罐头瓶子下面,罐头瓶子里零零散散地扔着一些零钱,打眼一看就知道数额超不过十块钱。
过往的行人行色匆匆一个个好像家里着了火,很少有人驻足关切一下这个小女孩,哪怕是一个同情的眼神。也难怪,现在大街上靠乞讨挣钱的人太多了,也有一些人逼迫诱拐来的孩子到大街上乞讨牟利,人们的同情心已经让这种寡廉鲜耻的小骗术磨起了趼子。司马达凑近一看,果然就是那个中暑让他送进了医院的小女孩,便蹲下去问道:“小妹妹,你还认识我吗?”
小女孩抬起头看了看他,小脸一下涨得通红,嗫嚅道:“认识,你
是那个送我到医院去的叔叔。”司马达问她:“你跟你妈妈怎么不等我就出院了?”小女孩说:“我妈妈怕医药费太贵了,身上觉着不难受了我们就出
院了。”司马达说:“我已经给医生交代了,医药费不用你们负担,医生没
告诉你们吗?”小女孩说:“医生说了,我妈妈说不能让别人替我们交钱。”司马达说:“你出来在街上要钱难道比让别人替你们交钱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