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宝佑二年,大理天定三年,十月,建昌府。
日暮时分,最后一抹斜阳消失在城墙后面,暮色如潮水般倾泻下来,八百里川西,遁入茫茫夜。
建昌城头,大理国白色旗帜低垂无声,城头竟然见不到人影。
夕阳西下,建昌府形势如同这西山落日,已到生死存亡的边缘。
破晓时分,从临洮南下的蒙古军完成了对建昌城的合围,超过三万铁骑将这座人口不足五万的川西小城围得水泄不通。
尽管建昌府将已经派人四处求援,临近府县派来的救援如杯水车薪,很快被蒙古人击溃,在蒙古人发动总攻前,建昌再不会有任何外援了。
眼看建昌城就要被攻破,忽必烈却下令大军在城前驻扎,数千南人(1)在建昌城下有条不紊的修筑阵地。
这次征伐大理,是孛儿只斤·忽必烈总领漠南事务后承担的第一项重大军事任务,蒙哥汗对这位弟弟充满期望,所以,忽必烈务求全胜,原地驻扎是为了等待右路军到达,会师后发起总攻。
和其他蒙古将领相比,不得不说忽必烈用兵谨慎。
天色暗下来,骑兵接到命令,夜不卸甲,以防敌军偷营,蒙古兵横七竖八的倒在帐篷里,密密麻麻的锁子甲在暗夜里泛着白光,令人胆寒。
蒙古包周围,是蒙古头戴方巾的炮手忙着擦拭轰天雷,和这些炮手大都来自辽东西夏,是金国和西夏工艺精湛的匠户。
蒙古人珍惜匠户,从成吉思汗到蒙哥汗,历任大汗都严禁滥杀匠户,随着蒙古帝国不断扩张,中原匠户被裹挟一空,颠簸万里,出现在蒙古征战的各个战场上,修筑工程器具,这些人处境颇为苦楚,不过倒也有个奔头,不似那些寻常百姓,蒙古破城时便无辜被杀了。
建昌府连接四川云南,控制着从宋国进入大理的咽喉要道,本应该是及要紧的地方,奈何大理内乱不停,现今是权臣高氏掌权,国中一批忠臣良将被排挤,闹得是上下离心,驻守建昌城的士兵不过三千,粮草匮乏,战备荒弛。眼下蒙古大军压境,城中竟然看不出一些慌乱景象。
“驻守建昌府的是哪个?大军压境,外援断绝,还能沉住气,算是个将才!”
孛儿只斤·忽必烈和他的心腹谋士刘秉忠两人立在城东一块荒坡上眺望重兵包围下的建昌城,几名精悍贴身武士在附近护卫。
忽必烈今年不过四十岁,皮肤黝黑,身材雄壮,与其他蒙古王公一样,天生精力充沛,从晌午到黄昏,他在这片土坡上徘徊很久。
忽必烈忧心忡忡的望着建昌城,因为久久不见城中有动静,他心中更加焦灼。
“守将名叫白章,是大理段氏亲信,在都城遭受高丞相排挤,被贬到建昌,驻守此地已有三年。”
在忽必烈身旁,一个穿青竹布衫的儒生微微颔首,那儒生不过四十岁光景,举手投足间,端的是仙风道骨,此人就是智囊刘秉忠。
“子聪博学!有你辅佐,天下可定!”
这不是忽必烈第一次夸赞刘秉忠。
汉人刘秉忠出身金国官宦世家,早先在金国做过小吏,后遁入空门,改名子聪,自幼于书无所不读,对《易经》《经世书》颇有心得,至于天文、地理、律历、占卜无不精通,天下事了如指掌,可谓全才,因为与忽必烈年龄相仿,两人关系融洽,忽必烈经常就直呼其名。
这次征伐大理,忽必烈本打算让刘秉忠留守河南,他却执意要随军南征。
忽必烈总领漠南事务不久,后方急需要一位能独当一方的能臣,刘秉忠便是不二人选,然而这位汉人却坚持不肯。忽必烈问起原因,刘秉忠回答说,此次攻伐大理,事关紧要,倘有闪失,恐忽必烈永无出头之日。
忽必烈知晓其中轻重,此次征伐大理,蒙古大军十万,号三十万,分为东中西三部,其中只有中路军归忽必烈指挥,兀良合台领西路,宗王抄合、也只烈领东路军。
忽必烈统领的人马不过大军总数的三分之一,最要命的是,兀良合所率军是蒙古军中英勇善战的劲旅,不论西征,还是攻打金朝,几乎所向披靡。
所以蒙哥汗虽然是让忽必烈总领大军,但军事却归兀良合台节制。
这样的信息,不用智囊点拨,忽必烈也看得出,蒙哥汗生性多疑,是女人的性格,所以一路走来,忽必烈和他的中路军加倍小心,为的是不留给兀良台任何口实。
尽管如此,在攻占大理不久之后,忽必烈冷不丁还是被人狠狠咬了口。
“建昌是攻灭大理的首战,此战只能胜,不能败,倘若失败,漠南总领就要回漠北去了。”
这个浅显的道理忽必烈当然知晓,这位蒙古汗王生性好学,仰慕汉人文化,这几年身边多是像刘秉忠,许衡这样的汉人谋士。
正是由于这一点,也成为他受蒙哥汗猜忌,遭蒙古王室排挤的原因之一。
“漠北哪有漠南快活,来到了漠南,今生就不会再回漠北了。”
“先生有什么好计策,助我早日拿下石头城,我便听先生的,从此不滥杀人!”
忽必烈口中的石头城当然不是秦淮河上的那个南京,而是指横亘在他面前的建昌城。
“建昌城底层浇筑糯米浆,外包砂浆,核心由川西青石垒砌而成,虽然不是什么通都大邑,但和金国西夏都城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东西两路大军故意拖延,现在还不知踪迹,派去联络的斥候说兀良合台的马还在陕西吃草。我等孤军深入,屯重兵与坚城之下,怕是有去无回了。”
忽必烈抬头望着刘秉忠,静静听他说完。
“先生有何良策?”
刘秉忠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派使者入城,劝降。”
“先生莫非说笑?”
“漠南总领听刘某此言,可以成事!”
刘秉忠习惯叫忽必烈为漠南总领,这让忽必烈心中不悦,蒙古人的意思是让刘先生直呼姓名,不必客气,可是这位汉人儒生很清楚,蒙古帝国眼下正值草创之时,很多规矩都不完备,自己若是不识礼节,胡乱叫了,怕以后也会惹祸上身。
“那我便信先生这一次······”
尽管嘴里这么说着,忽必烈还是小声嘀咕,就在攻击建昌之前,蒙古军在川北,在宋人地盘上,同样面对的是坚城,蒙古人按照习惯派出了使者,对城中劝降,结果对方非但不降,还把忽必烈派去的使者给杀了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