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感觉自己脸上滚热,溅满人血,抬头看时。
“烧死他!”
撕心裂肺的痛,姬无命一剑,斩断了匕首,也斩断了齐孟手指。
鲜血淋漓。
齐孟捡起匕首,身体摇晃,一步步朝姬无夜走去,血啪啪滴在地上。
武士扬起长剑,正欲上前,被大将军厉声呵斥。
“退下!”
姬无夜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齐孟,让他困惑的是,韩非子为什么会和饥民混一起,手持锈迹斑斑的小刀和自己搏命。
“韩非!王室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姬无夜从没见过公子韩非,只是听人说过,这位韩国王孙从楚国回来,求见大王未果后,神智就失常了。
齐孟一瘸一拐朝这边走来,眼睛里放射出复仇的光芒,令人恐惧。
齐孟不认识什么韩非,也不知道自己已经魂穿到韩非身上。
杀掉姬无夜,或者被他杀死,这是齐孟此刻唯一的念想。
“韩非!随我入宫!面见大王!”
密密麻麻的卫士聚集过来,将齐孟紧紧围在中央,长戟如林,齐孟拖着重伤的身体,一点点朝姬无夜挪动。
抢夺粮食的暴民被屠戮殆尽,侥幸没死的饥民发疯似的朝远处奔逃。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弓手们一字排开,瞄准溃逃的饥民一阵猛射。
成片成片的尸体被士兵们堆叠起来,从下往上,一层摞一层,筑成传说中的“京观”,震撼人心。
鲜血顺着尸体之间的缝隙潺潺流下,血水汇成血腥的河,流向远方。
齐孟仰望着眼前高耸的尸山,低头凝视着脚下流过的血海,环顾四周,数千名韩军杀红了眼睛,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污,冷冷的注视着齐孟。
望着周围嗜血的眼神,齐孟感觉背后发凉,齐孟很清楚,只要姬无夜一声令下,这群禽兽就会立刻扑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
你们将带倒刺的箭镞射进同伴头颅,将锋利的长戟刺进同类的躯体,用同类的血温暖自己冰冷的神经。
不知道是从哪里迸发的勇气,穿越者握住半截匕首,万人之中杀出条血路,拼尽力气向杀人者刺去。
“你们这群禽兽!”
姬无夜一脚踢掉匕首,齐孟身体摇晃,像喝醉了酒,在原地摇晃,感觉身体像被卡车撞上一样,腾空而起,飞出很远,重重的摔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却没一丝气力。距离自己不远,斩断手臂的孩童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灰沉,看样子已经死去很久。
“带回宫去!”
齐孟捂住被踢中的小腹,感觉胃部剧烈痉挛,额头蹦出豆大汗滴,断指的手死死指向躺在地上的小孩。
姬无夜瞅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韩非子,眉头紧皱,命令韩军说:
“那孩子也带走!”
齐孟感觉身体轻轻漂浮在云层之间,风吹过,御风而行,天昏地暗,无知无觉。
“大王要韩非作甚?”
“献给李斯,”
“李斯要韩非子作甚?”
“侍寝,”
“哈哈哈哈。”
在一片放荡的哄笑中,马车乘着暮色,向幽暗的长乐宫疾驰而去,留下街头狼藉的尸体。
长乐宫。
韩王安在大殿上来回踱步,眉头紧蹙。
李谈走后三天,韩王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神情恍惚,寝食难安,昨夜又是一宿未眠。
局势发展远远超出姬安想象。
韩王的如意算盘是,一面重金贿赂燕赵两国发兵救援,一面与秦人软磨硬泡,逼迫嬴政退兵,城池割给秦国,以后还有机会夺回来,只要战争能停下来,将来总会有机会对付嬴政。
如韩王所想,秦韩盟约顺利签订,城池被秦国占领,没想到,嬴政不仅不撤兵,反而继续向新郑方向增派军队。
直到今天韩王才意识到,所谓谈判只不过是秦人的缓兵之计,所谓议和只不过是韩人一厢情愿。
按照盟约规定,在韩国特使韩非子抵达咸阳那天,秦国才能接收北部五城。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韩非子还没有从新郑动身,王翦就派人占领了北部五城,还顺带消灭了韩国附属小国安陵。
与此同时,嬴政派说客游说东海齐国,许诺齐王割地相赠,让齐人立即攻燕。
齐国攻燕,牵制燕赵两国大批军队,两国无力援助韩国,这样,韩王幻想赵燕韩三国压制秦国的计划彻底破灭了。
韩国东北边境,十万秦军如一把利剑悬在韩王头顶。
指责嬴政背信弃义禽兽不如没有什么意义,韩王也不关心嬴政为何要向自己点名要一个没落王孙。
眼前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韩非,送到咸阳,完成盟约。
否则,嬴政会借口韩国失信,大军压境。
韩王下令,全城搜寻韩非。
眼看嬴政规定的三天期限就要过去,韩非子仍旧是渺无音讯。
风传韩非子早就饿死街头了。
韩非子出身没落贵族。
韩非子的先祖韩言是缔造韩国的元勋功臣,在决定韩国存亡的晋阳之战中,韩言奋力厮杀,生擒敌将智伯,击败智伯军。
三家分晋后,韩康子重赏韩言,赐封地,赏爵位,韩家显赫一时。
水满则溢,月中则亏,韩言之后,韩家开始渐渐衰落,百年之间,城池被人夺去,爵位也被不肖子变卖。
祖上的荣光渐渐黯淡,渐渐成为遥远的传奇。
韩王安继位时,韩家沦落到去新郑城门当守吏的地步了。
韩非子出生时,韩家已经山穷水尽,韩非子的父亲,新郑北门守吏韩是,耗尽全部家财,将儿子韩非送到大儒荀卿门下,研习法术之学,希望韩非学成之后,能够辅佐君王,重整祖上荣光。
可惜,天不遂人愿,承载振兴韩家重任的韩非子,天生口吃,不善言辞,和生人说话脸红气短,自幼自卑懦弱,难成大器。
在荀卿门下,韩非与楚国小吏李斯同窗为学,七年后,韩非子回到韩国,李斯西入咸阳。
回到新郑,物是人非,母亲去世,亲友疏忽,韩非满腹才学,奈何不知攀龙附凤,郁郁不得志。
求见韩王数次,被侍卫赶出王宫。
说起来,姬安与这位韩国公子还有些血缘关系,排起辈分来,韩非子还得叫姬安一声叔叔。
虽然如此,韩王从没有觉得自己有义务接济一下这位远方侄子。
这位没落王孙生活窘迫,衣食无着,只好流浪街头,如丧家之犬,最后竟然不知所踪。
新郑人看惯了世态炎凉大起大落,没人知道韩非到了什么地方,传说他和老子一起骑着一头青牛,西入函谷,不知所踪。
就像你不知道这竟是结局失去的就已经失去,韩王安追悔不已,如果当初让韩非子在长乐宫,哪怕只让他做一名执戟侍卫,每晚在长乐宫当值,随叫随到,也不会像今天这般焦头烂额。
“贤侄,你在哪里?”
晚膳时分,姬安愁眉紧锁,娇艳欲滴的宫娥捧上大王平日里最爱吃的肥鹅,韩王看都懒得看一眼,后天再不能将韩非送到咸阳,新郑就要被屠城了。
“贤侄,悔不该当初······”
正在懊恼,忽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长乐宫防卫森严,没有韩王传唤,没人敢轻易进来。姬安正要呵斥,却听见了他弟弟姬无夜洪亮的声音。
“大王,无夜找到韩非子了!”“韩非子到!”
长乐宫外响起太监尖细的嗓音。
韩王坐在长乐宫大殿上,披头散发,手持长剑,低头沉思,或者说发呆,眼皮耷拉着,他已经几夜没有睡觉了。
宫娥嫔妃们远远躲开这个沉默的男人。
韩王猛跳起来,剑指躲在远处的嫔妃。
“你们听到什么了?”
“听······见·····听见外面喊韩非子来了。”
美人们望着姬安手中锋利的长剑,花容失色,结结巴巴回答说。
韩王忽然仰天大笑。
“天不亡我大韩!”
姬安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大祸临头,没想到竟然会绝处逢生。
事实上,韩王安已经做好跑路准备,去燕国,去赵国,组建一个流亡政府,继续与嬴政对抗。
有了韩非子这根救命稻草,韩国又能苟延残喘几日了。
“韩非子现在何处?!”韩王转身急切向身边侍卫问道。
“正在长乐宫门外等候,”
韩非子竟然自己找到了王宫,此人不是说过今生再也不来长乐宫吗?
莫非韩非子已经知晓议和之事?
韩非子与李谈的谈话是在绝密状态下进行的,外人根本不可能得知,韩非子如何知道此事?
“宣韩非子进宫!”
韩非子神采飞扬,绷紧几天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了。
只见侍卫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面露为难之色。
“何事?!”
“大王·······”侍卫欲言又止,不敢抬头望韩王。
“有话快说!”韩王厉声呵斥,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保持着军人的作风,雷厉风行。
侍卫被吓得哆哆嗦嗦,结结巴巴说,“除了韩非子,还有大将军,”
“姬无夜?他这么快就来新郑了!”
大将军姬无夜的封地就在宜阳郡,宜阳郡正在韩王许诺割让的五郡之中。
依据盟约,秦人占领北方五郡要在半月之后,没想到嬴政这般心急。
这么说,韩王的弟弟被王翦赶出来了。
“回禀大王,韩非子就是大将军找到的。”
姬无夜镇守北部宜阳,没有韩王召见,不能私自回到新郑。
韩王脸色顿变,脸上刚刚泛起的一丝喜悦之色荡然无存。
“带了多少兵马?”
“小的没仔细数,约莫有两三千人,都在宫门之外等候。”
姬无夜是韩王姬安的孪生弟弟,比姬安小两岁,老韩王在位时,立储不明,君姬安与这位弟弟同是王位的有力竞争者。
当年,为了争夺王位,两人针锋相对,手下的门客差的厮杀起来。
“让韩非子进来,外面的宜阳军,一个也不能放进来!”
韩王握紧剑鞘,秦人大军压境,亲生弟弟却从宜阳赶来新郑,身后带着几千人马,摆明了是想逼宫。
姬安姬无夜两兄弟虽是亲生手足,两人之间关系却异常冷漠,先王在世时,两人还能维持,姬安继位后,姬无夜被发配到北部宜阳郡做郡守,兄弟之情从此彻底破裂。
宜阳郡临近燕国,距离新郑两千多里,宜阳城人口稀少,周边县镇耕地贫瘠,郡中多是老弱病残,在韩国算是不入流的小城。
姬安把弟弟发配到这个地方,为的是彻底断绝他的反叛之心,让这位叛逆的小弟彻底臣服自己。
然而,韩王很快发现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一厢情愿,从去年开始,姬无夜就在宜阳铸造刀币,搜刮粮食,休整兵器,招募死士刺客,图谋大事。
姬安耐心等待时机,准备在掌握可靠证据后对姬无夜打动致命一击,这样一来,诸侯列国也就没有理由干涉韩国国政了。
韩王姬安的耐心是出奇的好,这一等就是一年半,最后没有等来宜阳叛逆,竟等来了所向披靡的王翦大军。
望着侍卫远去的背影,姬安思绪转回现实。
新郑上下搜寻韩非子好久都没有找到,为何姬无夜这么轻易就找到了?
城中突然出现的暴民是不是姬无夜指使?
是谁竟敢放姬无夜入城?
眼下韩王最关心的问题是,这位韩非子是不是真的。
韩王回头冰冷的说,
“埋伏屏风之后,听寡人摔杯,你们就出来杀人。”
“诺!”
姬安的心腹死士,手持利刃,杀气腾腾,隐匿到屏风后面。
韩王朝屏风瞟了一眼,确认没有任何纰漏,抬起头,目光落在大殿门口。
“韩非子,两年不见,你还想对大韩指指点点么?”
在韩王充满殷切的目光中,两名侍卫走进大殿,侍卫手中抬着一张门板,姬无夜兴致盎然,紧跟其后。
微弱的烛火下,韩王瞥见门板上躺着位年轻男子。
“再那些烛火来!”躺在门板上的男子侧躺着,背朝姬安,韩王看不清他的面貌。
宫娥们忙活点燃更多的蜡烛,盏茶光景,大殿之中灯火通明,照亮
宫娥咿呀一声,捂住眼睛。
这男子面相实在恐怖,头发披散,脸上遍布伤口,指间还在滴血,上身赤·裸,双脚露在外面,脚趾冻得乌青,长满了可怕的冻疮。
男子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德尔汗珠,静静躺在门板上,不知死活。
“王兄!”
不等韩王开口,姬无夜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
“王翦那厮占了宜阳,把臣弟赶出来了,”
嬴政言而无信,擅自占据北部五郡,此事姬安早已知道,不需要姬无夜奔波千里来新郑告诉他。
姬安思绪纷乱,新郑街头暴民从何而来,谁给姬无夜开的城门,韩非子又在哪里。
“韩非子人在何处?!”
相比其他问题,韩王眼下最关心的就是韩非子。
吵吵嚷嚷了半天,韩非子还没找到么?
“此人是谁?”韩王安指着门板,厉声呵斥。
两年没见姬无夜,韩王对亲生弟弟没有丝毫温存可言。
“王兄,这就是韩非子啊,”
姬无夜洋洋自得,仿佛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等待兄长嘉奖。
被王翦赶出宜阳之前,姬无夜就听说韩王正在找韩非,没想到自己刚进新郑就碰到了!
姬安脸色唰啦黑下来。
姬安从小便过目不忘,读书识人,只要一面之缘就不会忘记。
三年前,姬安在长乐宫见过韩非子,韩非子穷酸落魄却又桀骜不驯的模样韩王忘不掉。
躺在地上的那个就是韩非。
在姬安预想中,韩非求见自己,一定是站在大殿,结结巴巴的向自己陈述起他的治国之道。
没想到,他竟然是躺着进来的!
姬安低头看看韩非子,又抬头望望姬无夜,和颜悦色说。
“此人确是韩非?”
“如假包换,王兄,当年臣弟在新郑,可没少见此人·····”
大将军话还没有说完,韩王姬安忽然对他咆哮。
“寡人要死人作甚?!作甚?!你把一个死人给寡人作甚?!”
韩王身体止不住颤抖,喉间发出低沉的咆哮。
韩王姬安已经是不惑之年,自诩有先王韩康子一般雅量,能容人,有气量,喜怒不形于色,在七国诸侯中算是脾气最好的君王。
望见地上奄奄一息的韩非子,一向脾气很好的姬安双眼发红,想要杀人。
“是谁将他伤成这样?”韩王回过头,凶狠的目光落在姬无夜身上。
“臣弟不过是朝他小腹踢了脚,没想到他身子这般柔弱·····”
没等姬无夜说完,韩王暴跳而起,饿虎扑食般掐住姬无夜脖子。
“你把韩非子杀了?!”
“臣弟没有!臣弟没有!”
姬无夜连连摆手,垂下头不敢对视韩王眼睛,两年不见,姬安丝毫没变,发怒起来就像疯子。
“你把韩非子杀了,寡人如何向秦人交代?!嬴政知道韩非死了,很快会发兵踏平新郑!”
“踏平新郑!”
韩王刷拉拔出宝剑,架在亲弟弟脖子上。
“你想让先王留给寡人的基业毁于一旦吗?!”
姬无夜意识到近在咫尺的危险,伸手准备抓过宝剑,手还没碰见剑鞘,就被姬安打了回去。
相比大将军姬无夜,韩王姬安武艺更高一筹,从小到大,无论是骑射还是格斗,姬安比姬无夜强出很多。
也正是因为姬安文韬武略,当年才被父王选拔为王位继承人。
姬无夜脸色惨白,又恼又惧,他很害怕姬安会真的用剑砍下去,他后悔自己多事把韩非子带进宫来。
韩王将剑刃架在姬无夜脖子上,目光逼视姬无夜。
“无夜,你带三千人马来新郑,是想把寡人赶出王宫?!”
“不敢,臣弟不敢,”姬无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连忙摆手。
“臣弟愿与秦人一决雌雄,三千人马只为勤王之用,”
不管姬无夜这话说的是否违心,在姬安听起来都很受用。
“先王将韩国交给寡人,寡人千秋之后,韩国就是你的,眼下大敌当前,秦国嬴政小儿,胆大妄为,意图踏平新郑,你不为寡人分忧,还来添乱!”
“臣弟知错!知错!”
姬安推开姬无夜,走到韩非子身前,附身下去,手指伸到鼻孔之间,尚有微弱气息。
姬安将剑放回刀鞘,转身朝一旁目瞪口呆的侍卫们大声呵斥。
“都愣着作甚!快去请医官!韩非要是有什么不测,你们都得死!”
聚集在大殿上的侍卫匆忙向外奔跑。
“臣弟无知!臣弟无知!。”
姬无夜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
长乐宫外,年迈的老医官被侍卫从背后推着,爬过一大段陡峭的台阶,来不及喘气。
“老医官请快点!”
长乐宫内,韩王姬安围着奄奄一息的韩非子,来回踱步,大将军姬无夜守在一旁,垂头丧气。
“立即向咸阳飞鸽传书!”姬安忽然回头。
背后,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吏,正手持竹简刻刻画画。
“大王,写什么?”
姬安沉吟片刻,抬头瞪着姬无夜,怒声说道:
“韩非子遭歹人袭击,命悬一线,求秦王再宽限几日,十日之内,必将韩非子送到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