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炉火正旺,韩王姬安与秦国使者李谈相对而坐。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宫门口积雪半尺多深,韩衰王的儿子,天生弱智的太子正在和黄门太监们在宫门前玩雪。
连日不停的雪,糟糕的天气,遍地泥泽,冻伤,粮草,女人。
这就是韩王与秦使谈论的全部话题。
韩王今年五十岁出头,精神矍铄,
三年前,长平之战前夕,秦国赠送韩王大批美女,韩王收到礼物后,答应不再援助赵国,左拥秦姬,右抱赵女,春风得意,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多年后,厄运终于降临到韩国头顶,秦军兵临城下。
这晚他们吃下半只羊,四分之一条狼,一只鸭,一只兔。
宫女给韩王打扇,玉手纤纤,娇艳欲滴。
“敢问秦使,秦王贵体可好?”
“甚好,多谢大王挂念。”
“敢问秦使,公子扶苏贵体可好?”
“甚好。”
“敢问秦使,丞相李斯贵体可好?”
“好,”
“敢问贵使,大秦王后······?”
“尔母俾也!!”
翻译成现代白话文就是,问你妹。
“割让五城,便可以退兵。”秦使冷冷道。
“一座也不能!泱泱韩国不能毁在手上!”
“承蒙大王款待,在下告辞!让王翦将军继续攻城。”
李谈离席而起。
“一座也不能少!北部五郡!”李谈争锋相对。
“寡人仁至义尽,不要贪得无厌!不然,就割给赵国!”
“赠与赵国?赵王敢接吗?”
“赵王不敢就给齐国!”
“李某离咸阳时,君上说,倘若谈不成,就让白起之子来谈!”
“白起之子?”
韩王瞪大眼睛,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战国四大名将:白起,王翦,李牧,廉颇,白起排第一位。白起,号人屠,生平杀人无数,死在他手刀下的冤魂少说也有四十万,尸体手牵手可绕地球两圈半。
虎父无犬子,白起的儿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韩王眉头紧皱,沉吟片刻,终于抬头道。
“好,五城就五城!”
“成交!”
李谈猛拍大腿,一锤定音,敲定买卖。
“请韩王交出一人。”
“不要得寸进尺!”
姬安在诸侯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竟然忍无可忍了。
“谁!”
“韩非子!”秦使脱口而出。
“韩非子?”大殿上传来一片惊讶之声。
“秦王要韩非作甚?”
姬安脸色微变,低声问道。
“这个无须过问,五日之内,交出韩非便可。”
“死人也要么?”韩王冷笑。
“死人?”
“韩非早已死了。”
李谈盯着姬安,像打量一个怪物。
“这么说,你把韩非子杀了?”
李谈言语冷峻,盯着韩王眼睛一字一句道。
韩王冷笑一声,也不看秦使。
“蝼蚁一般的烂人,寡人才不屑动手。”
一旁的韩国大臣连忙解释道:
“韩非子流落街头,生死未卜。”
“五日之内,交出韩非,如若不然,大军压境,鸡犬不留!”
说罢拂袖而起,愤然离席。
“小小使节,也敢如此放肆!”韩王拔剑而起,被大臣死死拉住。
“大王,小不忍则乱大谋,城外还有十万秦军。”
姬安将宝剑摔落在地,神色颓然,仰面叹息。
“快去找韩非子!”
秦军退了!
秦军退了!
“大将军来了!大将军带着粮食来了!”
新郑街头爆发出阵阵欢呼,
大将军姬无夜是韩王姬安的亲弟弟,驻守宜阳。
宜阳沃野千里,人口繁盛,是韩国境内数一数二的大郡,姬无夜权势遮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军攻入宜阳后,姬无夜失去了经营多年的封地,沦为丧家之犬,不得已前来新郑投奔兄长。
姬无夜当然不是一人,一起来的还有五千精兵,这是和姬安谈判的资本。
马车穿过城门,轰隆作响,宛若惊雷。
“大将军!给点吃的吧!”
“大将军,小的十天没吃了。”
饥民们疯狂追逐马车,根本无视姬无夜五千精兵。
一辆殿后的马车被暴民围住,后门被掀开,饥民蜂拥而上。
“韩王运粮,靠近者格杀勿论!”
饥民发疯似的朝马车上挤,甲士左劈右砍,血花四溅,映红血腥的眼。
暴民越聚越多,甲兵身上佩剑被暴民夺去。
车厢被人掀翻,大米哗啦啦流一地,狂热的饥民过来抢米,嘴里发出野兽嚎叫。
“肉!肉!”
姬无夜乘坐的马车突然停住,调转车头。
齐孟逆着人流,越走越远。
刀盾手手持长剑,静静对着满脸是血蜂拥而来的暴民。
长剑剁向爬上车厢的手指,手指如雨点般落下,血流如注。
暴民踩着倒下的同伴继续冲锋。
不远处,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正趴在妇人面前抽泣。
“娘,你醒醒!娘!你醒醒!有吃的了!有吃的了!”
妇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黑压压的弓弩瞄准小孩。
“杀!”
迎面飞来一片乌云,遮天蔽日的蝗群飞过麦田,那年,蝗群过野,寸草不生,小孩随母亲出来讨饭了。
利箭脱弦而出,组成死亡之网,撕裂着撞见的任何物体。
齐孟猛扑向小孩,躲过箭雨,妇人身上射满了箭镞。
孩子睁开眼,苏醒过来,喉头蠕动,像一只受伤小猫,充满惊恐的望着齐孟。
“你是?”
“神仙齐孟。”
齐孟嘿然笑道。
“你的牙好白。”
“额·····”
屠杀正在继续,五千士兵挥舞刀剑,冲向手无寸铁的饥民。
一位身材彪悍,虎背熊腰将军跳下马车,手挥长剑,厉声高呼:
“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几位饥民被他砍菜切瓜般砍下脑袋。
这就是大将军姬无夜,争夺王位失败后,无夜被发配到宜阳,十年没回新郑。
秦军占领宜阳后,姬无夜带着残兵败将朝新郑一路狂逃。
连杀数人,姬无夜没有尽兴,饥民四散逃去,大将军挥剑冲向妇孺老小。
驻守宜阳的生活枯燥乏味,姬安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
人血溅满大将军脸,染红了大将军脸上刀疤。
齐孟站在远处呆呆的望着姬无夜的屠杀表演。
眼前浮现起海豚湾屠杀鲸鱼的画面。
“不要放走一个,杀光!”
姬无夜充满血丝的眼睛四处搜索。
不远处,蹲在妇人身前的孩童还在低声抽泣,哭声很低,却很刺耳。
姬无夜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硕大的长剑划过半空,朝孩童劈来。
齐孟抱起那孩子,躲闪一边。
鲜血模糊了穿越者的眼,怀中孩童的左臂被斩断。
齐孟脑海空白,扯下麻衣给孩童伤口绑住。
姬无夜双眼血红,侍卫上前,拉住大将军道:“将军,这群贱民,不要脏了您的剑。”
“滚开!”
姬无夜脸上的刀疤微微发红,杀戮妇孺或许能给他某种存在感吧。
“一个不留!不杀光这群贱民,如何去见韩王!”
“贱民!生生世世就是贱民!”
姬无夜口中狂笑,挥剑砍翻一位挡在身前的老头。
齐孟手持匕首,一步步朝姬无夜逼近。
姬无夜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运足力气,横空劈下。
咣当声响,齐孟手中的匕首被劈成两半。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全身。
齐孟感觉指间一阵巨疼,手指不知断了几根,挣扎着捡起半截匕首,朝对面站着的姬无夜嘿嘿的笑。
“螳臂当车!”
齐孟闭上眼睛,等待这场悲催穿越画上句号。
“何人在城郊焚尸?”
李斯脸色阴沉。
校尉屏息凝神,跪在地上,低头垂目,不敢大声。
“孔昭!别人不说,你说!”
李斯指着一位虎背熊腰的校尉,厉声喝道。
孔昭追随李斯多年,乃李斯心腹。
孔昭上前一步,凑近李斯,贴耳低语。
“凤天叛逆!”
李斯脸色顿变,凤天是秦国的核心机密,大王绝少向人提及。
“还有活口么?
“还有一人,正绑在火刑柱上,赵大人亲自嘱咐,交由丞相大人处理。”
“赵大人?赵高也知晓此事?”
李斯脸色阴沉,沉吟片刻道。
“诸位随我去刑场看看。”
“诺!”
侍卫上前搀扶丞相,缓步走下城楼。
“请丞相观刑!”
咸阳北郊,一片宽阔的平地插满木桩,木桩上绑着死囚。
李斯环顾刑场,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远远迎来位白净无须的美少年,面朝丞相翩然一笑,竟有女人妩媚。
李斯不近女色,眼前这少年明眸皓齿,身材修长,含情脉脉目视李斯,发出银铃般笑声。
“内侍舍人弄玉,见过丞相大人!”
少年朝李斯款款行礼,体态风流。
“昨夜,凤天叛逆潜入甘泉宫行刺大王,若不是赵大人发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大功被你家主人立下,君上赏了赵大人什么?”
李斯懒得多说。
弄玉嘿然一笑,曼声道:
“大王质问丞相大人何在?赵大人说,李斯大人刚去了章台祭拜,并不知情,好歹把此事压了下去。”
“这么说,李斯还要谢过你家赵大人咯!”
李斯脸色阴沉。“凤天余孽现在何处?”
“丞相大人,请!”
军吏答应一声,在前带路,武士簇拥着李斯向前走,李斯捂着鼻子走过一排排被火熏黑的木桩。
木桩上绑着的人被烧成黑炭,分辨不清面容,躯体保持着临死时姿势。
刑场中心竖立的木桩上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囚徒,这便是那个最后活着的凤天叛逆。
李斯正要上前,却被侍卫拦住。
“大人,凤天岛人擅长诅咒之术,不可靠近。”
“哦,”李斯微微一震,退后几步。
囚徒垂着头,瘦削的身体隐藏在宽大的红褐色囚衣里,看不清伤口,血滴顺着袖管往下流,淅淅沥沥啪嗒啪嗒。
“其他人呢?”
李斯注视着遍体鳞伤的囚徒,神色漠然,转身朝周围狱吏大声问道。
“其他叛逆熬不住酷刑,咬舌自尽,只有这厮从昨夜一直挨到现在,任凭如何拷打,一句话不说。”
狱吏挥舞手中马鞭,狠命抽向木桩,鞭梢落下,血肉横飞。
李斯在咸阳做过五年的廷尉,负责审理各类案件,严刑峻法,提笔杀人,是他日常的工作。血肉横飞的场面,他已是见怪不怪了。
单薄的囚衣被撕裂,囚徒披散的头发与鱼形纹身都是典型的东夷人装扮。
“大人,要不要再审问?”
赵高派来的少年把玩着匕首。
李斯的思绪飞到很远。
东海凤天岛,是秦国的心腹大患。
嬴政每次在李斯面前提起这座小岛,无不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这位年轻秦王对凤天岛的憎恶比对嫪毐吕不韦有过之无不及。
东海一带流传着这样的传说。
夏商时代,女魔凤天祸害人间,掀起滔天巨浪淹没大陆,后被海神封印,囚于东海小岛。
悠悠千年,时常有燕齐渔民声称自己望见了凤天岛,甚至有人登上凤天岛,岛上遍地仙果,这些人返航归来后发现从前生活的地方已然物是人非,时间不自觉过去了几十年。
在李斯看来,这些传说不过是方士们在诸侯面前吹嘘炫耀。
作为法家名士,李斯对这些旁门左道不屑一顾。
然而,三年前发生在咸阳城的一起刺杀行动改变了所有一切。
三年前,一名白衣剑客来到秦国,扮作宫娥潜入章台宫,乘着秦王祭祀,阴谋刺杀嬴政,最后时刻,大将军蒙恬识破刺客身份,白衣刺客被蜂拥上前秦军生擒。
嬴政承诺只要说出背后何人指使便可饶刺客不死,刺客供认来自东海凤天岛,最后还是被五马分尸。
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从此以后,不断有东夷刺客西入咸阳,用尽各种手段接近嬴政,只求将秦王杀死。
在凤天岛的带领下,山东六国刺客蠢蠢欲动,秦国散布在山东六国的眼线汇报说,燕国太子最近正在招募死士,准备刺杀秦王。
嬴政将凤天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早欲除之而后快,奈何东海相隔万里,秦军鞭长莫及。只好责令燕齐出兵讨伐凤天岛,否则便对两国用兵。
咸阳派去燕国的两拨使者,都被太子丹斩首,嬴政暴怒,决定对燕国用兵,想要攻打燕国,必须跨过西边的韩国,嬴政向姬安借道伐燕,被韩王断然拒绝,于是,就有了前面的秦韩之战。
“李大人!李大人!·······”
李斯如梦初醒,回神过来。
“不必再审!杀了他!”
李斯厉声呵斥,转身就要离去。
“李斯小儿!”
声音虽然微弱,却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李斯回过头,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凤天余孽忽然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瞪着李斯。
“李斯小儿!”
丞相正要向前,却被侍卫拦住。
“大人,他不过是将死之人,不必和他一般见识。”
“李斯小儿,你在楚国看守粮仓,猪狗不如,”
东夷披头散发,挣扎着狂喊着,眼睛充血。
“你不过一介食客,在楚国是猪狗,来了咸阳,也是猪狗!”
李斯哗啦抽出宝剑,奋力推开挡在身边的侍卫,箭步上前,一剑刺中还在咒骂不止的东夷,锋利的剑刃刺穿肌肤,直接刺中心脏。
令人惊诧的是,东夷中剑后并不挣扎,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惬意的表情。
“李斯小儿!我有话给你说!”
血水从空洞的眼眶中泊泊流出,浓郁的怨气迎面扑来。
侍卫纷纷避开死者恶毒的眼神,退后几步,唯独李斯仰天大笑。
“李某洗耳恭听。”
李斯走近木桩,低头垂目,神色虔诚,静静聆听。
“亡秦必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