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文一震,忙忙喊冤:“小的不是奸细!”
方宁宁轻轻一嗤:“我不是你主家,你嘴硬,我也不好动你。罢了,回头我写一封信,提醒谷真梅小姐问问你就是。五大家族同气连枝,没道理发现不对却不吭声。”
方大文深吸一口气:“不瞒方小姐,我家小姐的兄长已经问过我了。小的真是村里人,只不过不以务农为生,而凭一手厨艺吃饭——每年春天到秋天,在附近几个村子、庄子做红白喜事的掌勺。所以吃得胖了些,手上也没老茧,并且会几个别致些的菜色。”
开了口辩白,后面什么时候停就由不得你了。方宁宁连珠炮似地问:“你这门手艺,是哪里学的?做这一行几年了?家里还有什么人?有多少田地,是谁在种?”
“我的手艺是家传的,父亲在我小时候就病故了,他从小出外讨生活,在故乡并无田地。父亲过世前将我托付给了叔叔。叔叔姓方,名橘木,也不是种田为生,会医术,有几块地,是给村里人种了收租的。叔叔是白石县方家的远房亲戚。说起来——”方大文抬头大胆望向方宁宁,“我跟小姐还沾点了亲、带了点故呢。”
林骏大怒:“胡说八道!”方宁宁“噗”一下好笑:“远房亲戚?你叔叔没告诉这‘远房亲戚’是家奴赐姓的雅称?他不好意思说也罢了,这很寻常;但你来县城里也有半年了,就没跟人打听明白?”
方大文意外一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疼地瞥了眼礼盒,失望地垂下了头。
因为方宁宁笑了,林骏怒气去得很快,但也高兴不起来,展臂一示意门口:“请吧!”
方大文无精打采。方宁宁有心叫他彻底死心,以绝后患,于是道:“你刚才说,要跟我请教一个问题——说吧,是什么事?”
方大文愣了愣,忙道:“听我家小姐说,方小姐您是用有弹力的绳子系着自己,从桥上往下跳,从而成功觉醒的——不知这办法,您是怎么想出来的?”
方宁宁还没开口,林骏已经没好气道:“多本侯王游记中有载,天下之大,民俗各异,其中不少都是为了叫人觉醒。譬如大泽之地,少年少女以藤系腰,从悬崖上一跃而下,作为成年礼;深山部族,父母长辈倒悬幼儿,让其观看深坑之中猛兽厮杀。我家小姐想到的索跃之法,就是来自前者,有什么好奇怪的!”
方大文颓丧:“原来是游记里看来的……”
林骏瞧了方宁宁一眼,见方宁宁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上前几步打起耳房帘子,催促方大文:“请——!”
方大文无奈,朝方宁宁胡乱拱拱手,走了出去。
林骏冲着他的背影“啪”一下摔下帘子。
方宁宁被逗乐了:“这么生气?”招招手叫过林骏,“他好像对你还可以吧?别恼了。”
林骏叹气:“我本以为,他跟我一样——家里都没人了,都是半路觉醒的灵者,都经了生死大难,运气不错都过来了,又都是侍从,故而待他格外亲切几分。谁曾想……他竟然那样忘恩负义!”
“这的确挺可惜的,只是交朋友看缘法,碰上了不合适,那就只好放下。所以啊,别管他了。”方宁宁一笑看定林骏,“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人人都送了贺礼,母亲也没忘——你的在哪呢?”
林骏摸摸怀里,瞅瞅方宁宁头顶:“夫人送你的簪子真好。”眼看方宁宁望着他等,知道挨不过去了,磨磨蹭蹭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狠狠心,伸手一把塞给方宁宁,自己转身就逃出了耳房:“我去看看老太爷来了没!”
布包还带体温。方宁宁好笑,握着布包享受着这抹温热,目送林骏背影落荒而去、目送帘子一掀而起又落下晃荡,这才带着几分期待,慢悠悠打开布包。
是一枚簪子。
淡绿色的玉簪,光泽温润,玉色饱满,十分俏丽可爱。
当然,没有柳如溪送的玉簪那么名贵。
怪不得之前不肯拿出来。
莫非,是打算早上梳头时给她的?平日里梳个马尾她自己能搞定,这种正式宴客的发髻,她就要叫林骏帮忙了。只是没料到,夫人偶尔来当了一回“模范母亲”,抢走了机会……
方宁宁轻轻把玩着簪子,想到此处,恍然乐了。
门帘微动,是林骏又回来了。
方宁宁抬眼看林骏,冲他缓缓一笑,从头到尾抚了一遍簪子,重新抱起来收进怀里。
这笑似乎别有深意?
林骏被笑得局促,心跳加快,又胆儿微颤,涨红了脸低头乐了。
方宁宁也乐了,并且脸上发热。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在此时,门外花厅里人声渐渐转盛,传来一阵寒暄问好。
林骏蓦然想起了自己为何这么快又重新回到耳房:“小姐,老太爷到了。”
……
有六长老出席,到场的客人都觉额外有面子。族仆撤茶点上酒席,很快开宴。
宴中六长老、柳如溪做主,敬酒谢客,说了几句话欢迎大家。之后就随意多了。柳如溪固然要与儿女亲家们敬一杯,六长老却是坐在上首不动的。
方宁宁作为主角,端着杯子,由林骏执壶跟着,挨桌去敬酒。
酒是好酒,方家的、酒楼的,总共有四种供宾客选择。但这四种都不是灵酒。方宁宁以二段灵徒的心法修为,一旦感到略有熏意就运转一番驱除醉意,真正是百杯不倒,越喝越精神——就是途中去了几趟更衣:更衣是洗手间的雅称,因为外间有镜子有座位、有热水有巾帕,内间才放马桶。
因为六长老在,宾客兴奋之下也有些拘束,并无人敢与方宁宁连干三杯,都是一杯了事。
不过也有胆大的、迎难而上的——方定林那位带着弟弟而来的同僚,特地叫方定林引荐,过去敬了一杯酒,还把自家弟弟介绍给六长老知道。
六长老隔着几人看了方宁宁一眼,和蔼地问了那少年几句话。
方宁宁正在宾客之间,见状无奈摇头,转而听到有人嘀咕“厚颜无耻”。
方宁宁一笑置之,继续敬酒。矜持要面子,固然不算坏事;能为弟弟、为自己前程舍却脸皮,也是好的。
不管脸薄脸厚,一场午宴,宾主尽欢。因花厅茶点宴席均有族仆打理,方宁宁看过族仆拿上来的账目签字,又与酒楼厨子结清银钱,便完事了,一家人并几个亲信轻松回小院歇息、叙话。
自家人闲聊近况,一整个下午过得很快。待到吃了晚饭,兄姐都出大宅回家了,柳如溪不是灵者,这一天下来,兴奋过后就很疲惫,早早歇了。
方宁宁洗浴静心,修炼心法。
林骏与方定林等人的亲信也是老相识,下午他们一起聊天,互换近况,后来又整理贺礼,也比往日更兴奋、更疲惫。这一晚他照样跟着方宁宁坐下来静心,可两盏茶过去了,却没成。他不再强求,只是坐在那儿看方宁宁修炼。
方宁宁二十四转心法完毕,一睁眼就看到林骏望着她:“怎么了?”
“小姐,欢宴如平日,十年如一日……多少人十分聪明,可天才却罕有。你会是天才,不是无缘无故的——这是你应得的!”林骏极为感慨。
方宁宁微微一笑:“的确如此。所以——”
“所以什么?”
“夜深了,我们歇吧。”
“……”林骏顿觉被闪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
方宁宁收了笑容,正色道:“阿骏,我这个天才的头一条秘诀,就是珍惜时间。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珍惜之间,早起是重要部分。而为了早起,必须日日早睡。”
“为了早起,必须日日早睡……”林骏若有所思。
“对,为了早起,养鸡听鸣、花重金购买自鸣钟,都是治标之策。唯独早睡,才是治本之策。”
林骏越想越有道理,正好夜色渐深,他也困了,于是两人就各自回房治早起的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