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尽兴而散。
宴罢回小院时,方宁宁微有熏意。倒不至于趔趄,只是脚步比平时快了一些,而且酒意上涌,脸颊上泛起了红晕。
林骏刚出来栖院时瞅了一眼,一路上提灯在前,忍不住偏头看了好几次。
眉眼含笑,目光明亮,少女的青春娇颜,染上了一抹明媚的艳色,偏偏气质大方明朗……
气死风灯晃个不停,林骏的心也晃个不停。
他却不知道,方宁宁早发觉了——只不过没阻止,顺便也瞧瞧林骏。
方家是灵者大族,族内富裕,户户有银镜。方宁宁从小在分毫毕现的镜子里看自己,早知道单论容貌,自己在八十分左右,而林骏稳上九十。
所以这会儿,灯下看小帅哥,方宁宁觉得自己赚了……赚了百分之一十二点五。
等进了小院客堂,林骏一边点亮桌上灯,一边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冲动,突然问:“明天要不要多叫些烤田螺?”
方宁宁正倒水,闻言手上一顿,旋即乐了:“这是惦记那三个田螺呢?”
林骏赧然:“原来小姐你一点儿都没醉。”却不逃,相反望向方宁宁,慢慢儿道,“你总是让着他。”
“总是让着?”方宁宁一怔,旋即摇头,“算不上吧。像今晚,那些好菜我都很喜欢,可是就这么大一个胃口,没法儿全吃了。田螺么,当季的小野味,多得很,明天后天尽可以继续吃,吃不腻你。至于小时候那些点心——母亲那儿,不是任我拿么。我去开柜子的时候,没一次拉下了你啊。”
因为方宁宁从小就算不上喜欢点心,更喜欢好菜热饭,加上要叫方宁宁哄江小山多吃一块熏肉松酥饼什么的,所以柳如溪一边对孩子们吃点心管得严,一边又默许方宁宁自己拿:反正自己拿也不会多吃。
林骏一想正是,忍不住乐了,转了转灯:“那明天不另叫田螺了?”
“叫,做什么不叫。”方宁宁直好笑,“山珍海味,比不过当季时味。这会儿吃田螺,是最好的时候!一眨眼就过季,还不抓紧享用?”
林骏干脆应下,又瞧瞧方宁宁。
方宁宁脱口而出,说完却是被自己的话提醒了,心中一动,抬眼看向林骏——田螺要这时节才好吃,感情何尝不是年少最纯?时鲜没抓住,还会明年来;人若辜负了,却是不会再有了。
除了个别运气好的,大多数人的年少心动,最终逃不过物是人非。但她不同。上辈子的磨砺,给了她把握自己命运的能力。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她决定了吗?
“小姐?”林骏觉察到不同,窘迫地躲开了视线,又不知为何,忍不住回望方宁宁。
方宁宁一笑道:“歇吧。明日起来,我与你一样,先修炼心法。”
林骏听了高兴,乐滋滋应了,回去睡了。
方宁宁却没立即起身,缓缓饮水,郑重思索之前的想法,末了决定先看一段时日再拿主意——以前是拿林骏当弟弟当子侄当孙辈,只觉林骏是个好孩子;从明日起,以女人看男人的角度瞧瞧,不知又会如何?
……
次日。
两人日出而起,方宁宁先服下四分之一颗活血丹,而后徐徐打了一趟拳。
这次打拳不是锻炼,是为了活络气血、催发药性。所以一趟之后,还没出汗,方宁宁就收了,回房再服用十六分之一春雨丹,旋即端正盘坐,双手结印,凝聚心神。
心法运转之下,外界灵力依旧随着空气进入体内,凝成一道丝线般纤细的灵力之流,流过经脉,极少一部分被纳花,大多还是原样出去。
与此同时,春雨丹之力在腹中发散,当即流入经脉,聚成一道更细的灵力之流。其中大半灵力,很快渗入身体各处;余下小半,躁动不静,流淌过经脉,与外界灵力一同出去了。
这样一来,自然事半功倍!
但两边不能纳化的灵力汇聚后,比外界入内的灵力总量要多,比春雨丹释出的灵力总量更是要多,加上都是暴躁混杂的灵力,所经的经脉,很快微微酸胀。
如果经脉生疼,那就是受伤了!酸胀还无事——却也是一个警告!情况加剧,就会生疼。
方宁宁不敢怠慢,全神贯注运转心法,一遍又一遍。
三遍之内,春雨丹释放的灵力越来愈多。
第四遍至第八遍,丹药之力保持鼎盛。
第九遍开始,春雨丹的药力逐渐减弱;到第十二遍,只剩鼎盛时的两三成。
而等到第十五轮心法运转到一半,方宁宁发觉丹药之力没有了;为保万无一失,方宁宁又逐渐放缓速度,细细体察腹中情况,徐徐运转了第十六次,见药力的确分毫不剩,便收功睁眼。
心法修炼,是一件极耗精神的事。因为稍有不慎,灵力会岔脉、伤脉,还可能会前后不继、前后相撞——前面的慢了,后面的却快,两波灵力就会相撞,正如河里“后浪打前浪”一般。
加上这是头一次服丹练功,方宁宁没急着继续,而是走出房休息,特地看了看客堂的落地座钟。
早上六点不到日出,这会儿七点一刻。
刨去洗漱、打拳准备等时间,总共用了半个时辰不到,纳化十六分之一颗春雨丹。
而方家子弟纳化八分之一颗春雨丹要用的时间,按照老祖宗说的,是“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三四个时辰”——这可不是指最少的要花一个时辰,这是约数,指的是最少的要一个半时辰!
服同样的丹、修同样的心法,她耗时是最好的方家子弟的三分之二!
因为她专心致志!因为她渴望实力,更因为她享受努力的过程!
天下灵者何其多,其中刻苦修炼的也许多,但唯有擅长和享受这个过程的灵者,才能走到顶尖。
方宁宁明了这里面的道理,欣喜又自豪,微微一笑,踱到廊下看朝霞与蓝天,只觉天高云阔,光彩夺目。
林骏心法修炼也结束了,出来去练功场,正好看到方宁宁站在堂屋前,不禁乐了:“小姐,你好了?”
“嗯。”方宁宁点头,念头一动,问道,“这小半个时辰,你运转了几遍心法?”
林骏不假思索地回答:“十二遍。”又补充,“其实九遍就可以了。不过我觉醒晚,又运转流畅来得及,就多来几遍。”
“这样日积月累,自然会有回报。”方宁宁肯定道,没说自己的遍数打击他,“去练功场吧,别晚了;我待会儿接了水,再修习一会儿。今天吃过早饭,我们去药园跟母亲报喜。她这一炉,也差不多该开了。”
林骏应“好”,想了想,又道:“小姐,老太爷说的,其实也有道理——要不,还是添个丫鬟吧?免得你分心杂事。”
的确如此。
方宁宁便点头应了:“我知道了。那就先添个跑题的小丫鬟。”话到这里,促狭心起,一笑看向林骏:“不过提水之类的事儿,力气大一点的好,要不,不添丫鬟、添个小厮?”
“丫鬟细心!”林骏忙道,说完脸红,溜开了目光;转而一想,又乐了,“小厮就小厮了,不过小厮而已。只是——”他殷挚望向方宁宁,“小姐,别再收侍从了,要收只收侍女,好不好?”
方宁宁考虑了一瞬,笑了,一点头:“好。”
林骏喜出望外:“多谢……”谢字却只吐出来一半——这个不是赏赐,他直觉说“谢”不妥,但不说“谢”又该说什么?结果林骏踟蹰了,没想出答案,脸却越来越红,直涨下脖子去,耳朵更是通红,末了丢下一句“我去练功场了”,忙忙逃走了。
方宁宁莞尔,目送林骏背影远去,眼看他听不到了,笑意转淡,惆怅轻道:“若是没成,难免怨尤伤怀,总要分开,收不收无所谓;若是成了——”方宁宁坏笑,“我不收;实在要用,你来收。”
林骏这样欢喜,不是没缘由的:
白石县这边,仆人与侍从差别很大。丫鬟小厮、厨娘车夫是仆,是家产,是家里的活家么;侍从是从,是属下,大多有可以用来对付妖兽的一技之长,不少跟主人家一同出生入死。
侍从之中,也有替主家打理日常事务的,但那不是年纪小还顶不了正经事,就是老庄那般,年纪大了凭以往功勋做个轻省安全的活儿养老,再不则是林骏这种父赏子承的优容——林保寿的孩子就活下来这么一个,他又是死于方家之事,方家若是有义,就要照拂好林骏,叫他顺利长大、成婚有后。
至于小厮,那可没有跟主人家一同力战妖兽的;偶尔出一个,立马会改契提拔成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