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天气晴好,**妩媚,方宁宁信马由缰,不禁就想起了两句很久很久以前背的诗。
极目远眺,冬季灰白的远山,如今已经雪融霜去,染上了绿意。这昭示着一年中八个月的安宁与生机,到来了。
所以出城的一行人,心情都很好。
方宁宁注意到,方定林带出来的一什,并没有满员:算上什长,混号“大头”的青年,一共只有九人。
少的那个,可能是有事请假,但更可能是伤残或者牺牲了。这在县兵里每年都难免,会按规矩抚恤,以后直属的队率、佰长也会年年上门慰问。不过,此时问起,难免扫兴,方宁宁就没提。
方定林顺着方宁宁的目光,回头一看,笑了,骄傲问道:“小妹,怎么样,我这些手下,操练得不错吧!”
“那是。”方宁宁失笑,从容夸赞,“大哥你修炼,一向勤奋,颇有心得;他们能进县兵,自然也没有一个是蠢的。这样的一群小伙子,再到你这个好教头手里磨练一番,还不出色,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方定林哈哈大笑,林骏莞尔。两人对方宁宁的老气秋横均是早已习惯,此时听方宁宁这长辈似的夸奖,也丝毫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方定林笑够了,策马靠近方宁宁,压低了声音:“只是可惜,他们训练再苦,大多数却不是主力,每年过年风险也大;总要灵徒、灵士,才撑得起队伍,才安全些——过冬守城,实力越好,伤亡率越低。”说到这里,看看方宁宁,想到此番出城的目的,不禁有些迫不及待。
但有四年前那一次“生死关”的失败摆着,这次成不成,实在不好说。方定林便忍住了,在肚子里遗憾叹息“胆大心细也不全是好事”,嘴上一个字也没说。
不久,去买东西的亲兵赶上队伍;午前时分,一行人抵达碧镜潭哨所。
……
哨所什长姓蒋,姓氏加官职,再简化一下,按照惯例,方定林称他为“蒋什”。
蒋什刚领着手下巡逻回来,照例带回来一些野味:两只野兔、一篓蛇。
他见到方定林来,十分高兴:他与方定林平时并无合作,但接触还是有的,县兵议事、论功行赏,都能碰到,所以互相认识;加上方定林是方家人,而他不是五大家族子弟,混些交情,总是有利。
两个头儿热情寒暄过几句,互相介绍了带来的人、手下的兵卒。
而后方定林吩咐亲兵把添菜拿给哨所的伙头卒,蒋什则拎起蛇篓朝方宁宁来,明着献殷勤、其实显摆逗弄:
“方小姐,这是早上刚逮的,可新鲜了,瞧瞧喜不喜欢?要不要来几条?”
——吓唬他小妹?四年前那头妖熊都不成,就凭你!小门小户出来的人,总以为女孩子都是一惊一乍的鸡崽子胆,这都什么毛病!要面子也不是这么挣的!
方定林腹诽连连,哼声哂笑,在一旁看好戏。
林骏对着这一幕,不忍又好笑,他不像方定林已经在外头做事、遇到挑衅面上不露肚子里火气大,他是单纯高高兴兴看好戏。
方宁宁瞧了蒋什一眼,瞅瞅篓子里,一乐,毫不客气指了一指其中一条嫩黄环纹的蛇:“有‘太阳眼’,太好了!给我炖了!”又指了土黄色墨绿斑点的,“这‘绿花蛇’也很不错,烤着吃!”
送上门来的竹杠,做什么不敲?!
“太阳眼”味道鲜美,可是极为少见,而且难逮!
要是跟方家大厨房点这个蛇来吃,一是很难当天或者次日有,二是贵。
绿花蛇肉质特别嫩,有毒,保护色又和地面相近,也不好逮!
要是跟方家大厨房点,当天倒是能有,不过同样也很贵。
蒋什意外愣了,想了想,明白过来,尴尬摸摸自己的头,自嘲着笑道:“是了!几条蛇而已,方家出来的小姐,‘方百里’的曾孙女,怎么会没见过?我拿这些跟你显摆,活该到嘴的下酒小菜长了翅膀飞走!”说着把蛇篓递给了亲兵,“太阳眼炖着吃,绿化蛇烤着吃,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亲兵连忙应。
“还不快去!”蒋什作势赶了亲兵一下,“余下几条杂蛇做别的味,也都拿上来!”
认栽够痛快,说话也中听。方定林一乐,搭上蒋什肩膀,避开手下们的视线,从怀里掏出个扁扁的小酒壶给他看了看:“哨所责任大,兄弟我不好带酒来。不过,咱们有这个。你这儿,有清净点的屋子吧?总不能让大家一旁看着我们喝。”
蒋什鼻子嗅了一嗅,眼睛亮了,但还记得自己是主人、要尽地主之谊:“叫上你家小妹?”
“她才不稀罕这一口,巴不得丢下我自己玩呢。”方定林玩笑了一句,正经道,“放心,不用管她,有小林跟着。”
……
出城的人,大多喜欢野味;而哨所的人,差不多天天有野味,早吃腻了,对红烧蹄髈叫好——这可是“酥香记”熟肉铺的招牌!县城里头有名的。
两边的亲兵搭手,给方宁宁弄了堆小篝火,架上兔子烤着吃,而后自己热热闹闹挨在一起说笑。
一顿饭分作三处,宾主尽欢。
方宁宁吃得不多。那条“太阳眼”不大,剥皮炖了,也就一盘。方宁宁与林骏一人一半分了炖蛇,另吃了小半碗浓粥,夹了几筷凉拌椿芽、炒荠菜,又尝了一块烤绿花蛇、削了一点烤兔腿肉,便放下了筷子。
“小姐,不吃了?”林骏见状,开始紧张,“是不是在担心待会儿的事?”
被人担心,令人心中温暖。方宁宁耐心道:“吃太饱,呆会儿不方便,所以留一点肚子。等完事了,回来吃烤蛇烤兔子,当点心。”
“那我也留一点肚子。”林骏有样学样,“有两条绳,我也想试试。”
“记得动作快点,不然给大哥霸去了,你就没指望了。”方宁宁玩笑了一句,正经询问,“你四年前觉醒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再给我说说。”
这个问题,当时六长老、方长峰、林保寿等人都已经问过林骏,方方面面、仔仔细细。
所以此时,林骏略略回忆了一下,便清楚道来:“当时身体一热,风吹过来,好像能从身上穿透过去一般;而后看东西、听声音,就变得特别清楚。但这视力、听力上的进步,还不稳定,当天晚上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过了十天半个月,心法入门,才稳定下来。”
因为灵力入体,因为人通过体内的灵力,与外界灵力建立了联结。
因为灵力洗涤身体,提升力量、速度,提升五官敏锐度。不过一开始,还没洗涤彻底,所以视觉、听觉的提升,在起初并不稳定。
……
饭后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办正事。
方定林跟蒋什交代了一声,但也没细说方宁宁要做什么,只道“小妹喜欢找个乐子,这回想玩一把刺激的”。
蒋什知趣,没有让手下跟着过来看;自己很好奇,但也只是在桥头远远地瞧。
方定林此时也顾不上招呼蒋什,他盯着方宁宁将绳子绑上索桥铁链,站在一旁干搓手。
林骏坐立不安了一会儿,往两米来外的索桥扶手上一趴,占好了位置,瞅着方宁宁不动了。
方宁宁戴好护腿,把绳子另一头绑上去,检查了一遍,与林骏一笑,见一旁方定林如此紧张,冲他招招手。
方定林立马凑了过去。
“大哥,你担心这一次也跟四年前一样,我知道。不过,这毕竟不是四年前的诈戏。”方宁宁指了指前方的山崖与瀑布、脚下的水潭,看向方定林,提前道出了自己的预计,“诈戏识破,就不令人害怕,就无效了;这个明知安全,也有刺激。所以,一次不成,还可以继续来,总会有效果的。”
——以她前世的经历,一次就成,那才叫奇怪了!
也正是二世为人,这辈子的满月洗灵才会失败——上辈子,以她的实力,早已经形成本能,会抗拒陌生人硬灌入的灵力。
这辈子,出生满月的当天,她第一次见到老祖宗,也是第一次见到“洗灵”这种强制觉醒的方法,不仅信任无从谈起,还嫌老祖宗的灵力不够纯粹呢!
不过,满月洗灵失败,又有什么关系?
别人给的机会不合适,那就自己来!自己为自己想办法、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
……
“好,一次不成,就继续来。只是——”方定林胡乱点头,却是没听出方宁宁的言下之意,“小妹,要不让大哥先来?”
“大哥,你午饭这一顿,吃得不错吧?”方宁宁心中一暖,也没再说前一个话题,“可别浪费了。”
方定林呆了呆:“是吃得不错,吃饱了才有力气!”
——又没反应过来!
这也是关心则乱。方宁宁格外温和道:“那我开始了。”
“噢。”方定林悻悻然让开两步,盯着方宁宁。
方宁宁翻到索桥扶栏外,背倚铁链,展开双臂,迎风伫立,闭起眼感受着吹过的风、感受着山野的气息、感受着索桥晃悠的节奏、感受着自己略有加快的心跳,唇角不禁翘起……
她活着……
竟然还活着……
慨然战死,不想身死灵不灭,居然来到这个世界,得到了这第二辈子,得到了又一双父母,得到了大哥二姐三哥,林骏、江小山……
那“松梅入座”的金字牌匾真招人喜爱……
还有这山,这水,这白石县,这人间,这天地……
这生命——真招人喜爱!
方宁宁蓦然睁眼,一跃而起、俯冲扑下!
林骏屏息盯着;方定林抢到护栏边探头往下看去。几个亲兵尽管心里有准备,此刻也不禁低呼!
蒋什更是惊得腿软,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