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学生们小声地说着闲话，乱糟糟的，一脸无辜。但我不想去管他们。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我知道。我突然想起一个成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在我将要离开时，我心已死。
然后，我开始想象我带着新老师走进教室里的情景即使很难过，我也必须亲自去面对。我爱我的学生，我有勇气面对离别。我会带着那个新老师走进教室，学生们屏住了呼吸，然后，我开始介绍，学生们一脸惊异。此时，新老师会来一个小小的开场白。学生们会鼓掌、会兴奋地交谈。而我，在他们的喧闹中，会悄悄退出教室。就像一个在拳击台上被对方击倒的拳击运动员一样，只能默默离开。
我想，学生们失去我只会伤心一时，他们又会为新的老师欢呼雀跃，会围在新的老师身边而忘掉我。我！真是太不幸了！历史不也是这样吗？在新人与旧人的交替中前进着。
这是我所作出过的最无奈的选择。
我还以为自己与学生的分别会是多么的壮烈豪迈呢？原来，它是那样的平淡，就像春天里一阵能摇动树梢的风。
下午，斜斜的太阳，我把新老师带进了教室，我努力使自己平静，然后让自己的笑容很自然、很灿烂。我说：“同学们，这是大家的新老师，姓唐，以后代大家的语文课。”“你呢？”许多同学都这样问。“我……我以后还会跟大家见面的。”说完，我便退出了教室，刚出来，就听到新老师问：“你们方老师是不是特别好？”“是！”齐刷刷的回答。听到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匆匆地走开了，那一瞬间，我又听到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愿意！”也不知道新老师又问学生们什么了。反正跟我已没有关系了。我知道，这位新老师马上会取代我。
我觉得自己像一只离群的孤雁。
下课时，学生们再次见到我，变得友好而亲切了。他们会在远处，悄悄地议论：“看，方老师在那儿。”……
我到处闲逛着，排谴着内心的空虚，但根本无法做到。于是，去打乒乓球，打了很长时间，我疯狂得像一个醉酒的失恋者，但是却一败涂地，像一个输得精光的赌徒。
杨阳来时，已是下晚自习的时候，我正在已收拾了一半的办公室里发呆，本来下午就可以走的，我硬是要拖到明天。
“为什么离开？”她问。
“对不起，杨阳，这不是我能掌控的，我也不想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单独告诉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也没有机会。这个，很重要吗？”
“这个当然重要！你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她恨恨地瞪着我，“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我会来看你的，记得给我打电话！”
“不，我不会给你打电话的！”她说完，摔门而去。
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继续发呆，想了许多事情。
第二天一早，我被通知去教育局开会，这一走，就是两天。本来也有时间去学校取回自己的东西，可就是不想去，欺骗自己，只要自己的东西还在那儿，自己便还是那儿的老师。这样的欺骗有什么用呢？迟早还是要离开，如果我可以想明白，那儿是我灵魂的归宿地，也许我便不会离开。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到学校取回自己的东西。碰到那位新来的唐老师，便装作很随意地问一些班上的情况。
她邀请我去她办公室坐一坐，并把学生们的日记拿给我看。啊！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看起来。
牛莉在日记里写：方老师在宣布“这是同学们的新老师”时，脸上有一种从没有过的悲伤。也许是真的吧！如果我脸上没有，那么那种悲伤就在我心里了。
李小夏以信的形式写给我：“方老师，我虽然没有在你面前亲自和您说：‘请您留下来。’但是在我心中一直劝自己：‘去和他说。’最后还是没有这个勇气，我只好写到信上，希望你可以看到这封信。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对了，老师，我曾经请求你把我和陈林分开，但是你一直没有。我知道你也有难处。你的苦衷我明白，我愿意用我的那个请求换你留下来，好吗？……”
后来，牛莉告诉我编座位了，我特意问了一下李小夏的位置，牛莉说她和陈林不再是同桌了。
杨阳没有写任何与我有关的事情，我知道她仍然在怨恨我。
收拾完所有的东西，已是暮色四合，竟然下起雨来，可能是春天真的到了吧！这样的天气适合离别，屋檐上有水珠滴答下来，像是倾听琵琶女揉碎心弦的演奏。
忽然来了一群学生，还有人记得我，我的心中一片感动。聪明矜持的牛莉，忠厚老实的迟幸福，调皮可爱的李晨、李晓……杨阳在不远处若即若离。这些学生围绕在我的身旁，使我的离去不再孤单，也使我成为整个故事的主角。
雨仍旧在下，有一些已变成雪。我在一片繁华与凄凉的交织中离去，那是我一个人的舞台，学生们送别的声音成为我谢幕时火树银花的一瞬。我最后一次告别，目光来不及滑过每个人的脸，但是我看到了杨阳的眼睛，那一刻，我明白了她只是在生我的气，她依旧在我身边。
都市的车水马龙无法掩盖我内心的寂寞，冰冷的雨落下来使一切都显得颓唐，颓唐融进夜里，我也融进去……
两边的树，枝枝丫丫的黑色，伸长了鼻子般嗅着夜的香。不时地，有车灯在我前面渐行渐远，像恋人的眼睛。风穿过我，穿过夜……地上都是水，霓虹灯的光照在上面反射回来，都市的美在我的心里如水蔓延。树的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光和影交错着向后迅速移动。身在其中，心在世外，仍是颓唐……
穿过了所有的树影时，只剩下了美丽的灯，一片空旷的富丽堂皇和歌舞升平。
但我终于远离了那一切，走上了回家的路，曲折而昏暗，如同一个荒凉的梦。
当我们身处夜，不知道夜的美，远离了它，才会怀念。这正如过往，我们往往不知道现实的可贵，直到它变成了回忆，才会散发出诱人的香。
我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幸福，但我一直相信幸福的存在。有些事是可以忘记的，比如曾有过的猜疑、嫉妒、争吵和由此带来的不愉快；有些事是值得纪念的，比如我的学生们，小天的离开；有些事却是刻骨铭心，我永远也不能够忘却的，那就是爱，对学生的爱。于我来说，它就像一支粉笔，一块黑板，我们一起呆过的教室，一起玩耍的操场……我不知道我是否拥有过幸福，于是考虑了许久。学生们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一直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他们明亮的眼睛，单纯的笑脸……也许这就是幸福！无论我走多久，多远，我一定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的学生们！永远！
上午，我到教研室报到，被安排的工作是操作电脑。在师大学过电脑，此时再来做这样的工作，也并不会难倒我！只是这样的工作太单调了，所有的时间都因为枯燥而流逝，我的心仿佛在流浪。
哇！那么一大堆需要打印的文件，没想到，在教研室工作的第一天，我就被这里的工作给压倒了。唉！我在这儿仿佛就只是一个会打字的工具，在所有人看来，我没有情感，像一台机器。
然而，我却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一件事情也别想做好。在打印文件时，我先是放错了纸的型号，第二次又没有把纸放对位置。我是那样的心不在焉，只是一味觉得自己是多么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以至于，我不得不抱歉地对等着取文件的老师说：“我还没有适应这种生活。”我的声音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伤心。
可是，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于是，我所有的怨恨和伤心也渐渐平息，进而转化为一种无声的愤怒。
回家的路上，风很大，有好几次我不得不将速度放慢去适应它。但是它也不能征服我，即使它更猛烈一些。我仍然穿梭于自己几近破碎的梦想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