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莫知微却终究还是找到了她,那天下午,她从幼儿园里出来,刚要往家里去,却有人从后面叫她‘苏小姐’,大半年来,没人这样叫她,以至于她对这个称呼产生强烈的陌生感。后面的人见她还是自顾自地往前走,于是又叫了一声,苏湘这个回过头去看,却是一个自己不认得的人,她一脸茫然,看着那个人,指了指自己,那人点点头,她这才确定是找自己的。
那人走上前来,说:
“苏小姐,我家主人请您去聚一聚。”
那种彬彬有礼的样子让她毛骨悚然,一下又把手捏得紧紧地,说:
“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叫莫知微。”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漏跳一拍,只犹豫了一下,说:
“在哪里?”
“她就在拐角的咖啡厅等着您。”
苏湘往前走去,手心里冒着汗,心里忐忑,却想着跟她也应该是早晚要有个了断的,她既然都找上门了,如果自己不给她一个交代的话,她只怕一辈子都会对她穷追不舍,而她不想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活着。
道路的拐角有个典雅的咖啡厅,整栋房子都爬满了绿色的常青藤,她推门进去,挂在门沿的竹铃声拉回了莫知微看向窗外的视线,她依旧无比美丽,就像庭院里开着的玫瑰花,艳丽、高傲。
苏湘在她的面前停住了脚步,用坦然而无所畏惧的眼神看着她,说:
“莫小姐。”
莫知微一笑,伸手请苏湘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开口时,声音还是细细的:
“你喝点什么?”
“不用麻烦。”
她是这样说,可身边的人从走进了咖啡厅就没停止住四处张望的眼睛神,看着侍者端着盘子从自己身边经过,眼睛更是跟着那个盘子走了,白白的小手还一直扯着苏湘的袖子,极其委屈的说着:
“苏湘,苏湘,念念要吃蛋糕,苏湘给念念买蛋糕嘛,好不好?”
她低下头去哄着:
“念念不能再吃蛋糕了,不然会像小洋一样蛀牙的,以后牙齿一个洞一个洞的多不可爱啊!”
愿望得不到满足,小孩把嘴巴嘟得高高地,整个腮帮子鼓鼓地,显然是极度生气,眼泪还在滚圆滚圆的眼睛里打转,苏湘最怕她哭,可昨晚帮她刷牙的时候又发现有蛀牙的迹象,她反省一下,打定主意再也不惯着她吃零食了,于是在眼泪和蛀牙之间做了个艰难的抉择。可她编了一脑袋的瞎话还没说出口,莫知微却已经叫来了服务生点好了东西。
蛋糕上桌的时候,那个本来要哭的人立刻眉开眼笑了,遗传了她,对零食有狂热的执着。看她吃蛋糕吃了整张脸都是,手上紧紧捏着小钢叉往盘子里重重刺下去又拔起来,苏湘赶紧制止,板着脸说:
“妈妈怎么跟你说的?吃东西的时候能玩吗?好好吃!”
她脸一冷下来,小孩就害怕了,低着头又很委屈地看着盘子里的蛋糕,单纯地以为苏湘是因为不想让她吃蛋糕才生气的,于是也不敢去动了。
苏湘心一软,端起盘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
莫知微在对面看着她们母女,却突然开口:
“孩子几岁了?”
还没等苏湘开口,小孩就抢着说话,声音脆生生的:
“我今年四岁了。”
孩子总是这样,莫知微给她买了蛋糕,达成了她的愿望,所以此时在她的眼里,这个阿姨比自己的妈妈好,所以跟莫知微说起话来,声音也特别甜、
苏湘那纸巾给帮孩子擦嘴巴,问莫知微:
“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莫知微脸上的神情没有变,还是不远不近,说:
“志卿一个月前走了!”
苏湘耳边吹过一阵风,她又把头发留长了,只是及肩,随便一绑,耳边还散落着很多,风吹动那些散落的头发,贴在她的脸颊上,稍稍刺痒,因为风,门沿的竹铃又轻轻动了起来,声音一下远一下近,而整个餐厅更静了。
她咬着下唇,手上微微一抖竟引来小孩的不满:
“苏湘,你把蛋糕掉在我的裙子上了。”
她回过神来,又赶紧拿了纸巾擦拭掉在女儿身上的蛋糕,她手忙脚乱,莫知微全看在眼里,又说:
“我和他离婚了,我以为只要我一直等着他、爱着他,他总有一天会完全属于我。”
说了一半,莫知微却又停了下来,脸上无比落寞,是苏湘从没见过的,她苦笑,比黄连还要苦,可能是心里难受,她隔了很久才又艰难地开口:
“听说人这一辈子都一定会有一件自己不能拥有的东西和一个得不到的人,我没想到,他就是我这辈子最求之不得的人。为了得到他,我威逼利诱。我知道他需要什么,我把他需要的东西全都捧到了他面前。可我没想到,他为了保你,竟然把这些东西当成筹码和莫家谈判,你就像是喂到他嘴里的毒,他明知是毒却还吞了下去,他傻,他痴,让我不得不放了他。”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苏湘侧身坐着,那些掉下来的头发刚好能遮住她的侧脸,小孩伸手在她的脸上,说:
“苏湘,现在又不是晚上,你怎么哭了?”
苏湘把女儿的手抓在掌心里,执拗地不看莫知微,她说:
“莫小姐,以前的事我已经全忘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莫知微沉默了很久,却看着小孩,说:
“孩子长得像志卿,只是他自己来不及看一眼。”
苏湘无话可说,莫知微也不逼她,低下头去看着小孩,脸上笑意渐浓,声音也细细柔柔的: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看着自己眼前既美丽又给自己买了蛋糕的阿姨,觉得无比喜欢,脸上笑得开了一朵小花:
“我叫思念,苏湘是我妈妈,她叫我念念。”
“那爸爸呢?”
“我没有爸爸,全班就我没有爸爸,苏湘说念念是最特别的。”
小孩就是小孩,不懂得喜怒哀乐,即使说着这样的话,脸上都满是自豪,莫知微实在想象不到苏湘是编了什么谎言才让自己孩子相信没有父亲是一件异常值得骄傲的事情,又替任志卿觉得不值,想到他孤苦伶仃,于是生了气,看着苏湘,说:
“你比我狠多了,你不知道,志卿为了这个孩子自责了多久,他已经带着遗憾走了,现在你却还不让孩子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你难道就这么恨他?”
莫知微的话让苏湘立刻就抬起了头,她满脸泪痕,看着莫知微的眼神异常坚决,她说:
“是,我恨他,我恨他不让我陪着他,我恨他不等我带着念念去见他,我恨他连让念念叫他一声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是恨他,绝对不原谅他。”
她瞬间歇斯底里的情绪吓坏了身边的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苏湘也哭,她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嘴上一直念着不原谅任志卿。莫知微说:
“和你分开后,李叔叔安排志卿去德国做了一台手术,他说要放手一搏。我和小奇得到消息以后也追了过去,离婚以后,我反而能更坦然地面对他,在等待手术的日子里,我们三个说了很多话,都是小时候的事,那段时间,志卿已经连床都下不了了,一天就醒几个小时,其他时间都是昏迷的,可他爱听这些,我和小奇每次说给他听,他都会笑。要上手术台那天,整个病房的人都在沉默,每个人都难受得说不出来话,郑阿姨更是背过身去哭了好久。志卿那天特别清醒,看了所有人好久,最后流了眼泪,只说,无论自己能不能醒过来,都再也不回这个地方了。”
说起往事,莫知微也哽咽,苏湘知道,她比自己更爱任志卿,爱到恨他,然后原谅,然后释怀。她心里的痛跟海一样,辽阔地覆盖了全身,无以安慰,只能倾听。莫知微说着自己的:
“手术没有成功,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后,他就陷入了深度昏迷,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最后那几天,真是昏天暗地,现在想来都害怕。”
莫知微把一个锦盒往苏湘面前推去,说:
“这是志卿留下的东西,他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观音是涛姨的,那是任叔叔照着涛姨的样子做的观音像,钥匙是庐山别墅的,以后你可以带着孩子去看看,还有,旁边的项链是志卿亲自去挑的,他说他欠你一份生日礼物。”
说完以后,莫知微就起身准备离去,走到身边,看了看孩子,却又说:
“志卿知道你思念他,他会一直陪着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