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道别离 心惆怅](三)
赶上这天寒地冻的节气,梧桐叶瑟瑟而落,光秃秃的枯藤让人不忍去看。一年一度的枯萎,或者它已习以为常了罢。
可惜的是,人却并非如此。
若梦浮生,年年岁岁,用尽一生来爱一人,方才算作真爱,待到人死灯灭,这爱便也就随着枯萎了。
若有轮回呢?
清云祠中,鹏儿望着榻上安睡着的阿叶,原已被模糊的记忆忽地袭来,异常清晰。
小时候,师父的清云祠,是他们唯一的家。
从前的阿叶,总是很安静地望着师父院中的梧桐,不哭也不笑,只是眼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落寞。
他曾对鹏儿说过,若有轮回,他便不再为人了,而是幻化成风,选择真正的逍遥和洒脱。
那时,鹏儿只是憨憨一笑,随手擦着佩剑,朝阿叶回道:“那我就做雨吧,这样,不管你跑到哪儿去逍遥,总会跟我遇见的,到时候咱俩还拜把子当兄弟。”
此刻忆来,鹏儿仍会忍不住勾起嘴角笑。
当小奴将阿叶受伤之事告知于他,他便在心里明白了些许,诊过他的伤势之后,便连夜背着阿叶上山,回到了师父的清云祠。
阿叶伤势颇重,鹏儿不能在京中找大夫,恐怕被人抓去了把柄,思来想去,终想到了这清云祠中藏有师父生前所制得的医药,比京医开的方子也差不到哪儿去,便按着几个懂点医术的师弟所指示,为其熬了一大碗汤药。
阿叶缓缓启开眼睛,朦胧地望着屋下熟悉的桌椅,直至见到床边坐着的青衫男子,眼中才现出一丝柔和,淡淡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鹏儿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只是神色中的担忧依未退去,“三天两夜。”
“唔……”阿叶撑起身子,朝鹏儿笑了笑,声音还是懒散不堪,“你……也累了吧。”
鹏儿一愣,想起他这两天守着阿叶,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让他先跑去见阎王了,确是一直未曾合眼,回过神来就埋怨道:“可不是,谁叫你笨,平日里头也不练功夫,挨了人家欺负就把命丢给我了。”
阿叶将眉头蹙了蹙,想起那晚钟离的言辞,心里还是忍不住微微发疼,平了平心思,朝鹏儿伸出手,裂开干涩的嘴唇淡淡一笑,“药给我。”
鹏儿深知阿叶的性子,便也不多说了,只将药碗递给他,见他接过碗后,手却微微发颤,根本就端不稳,连着汤药也洒了些出来,鹏儿一咬牙,又将碗从他手中夺过来,瞪着眼闷吼道:“你个懒鬼别乱动了,老子喂你!”
阿叶一听这话就笑了,抬手指了指自己被汤药染脏的薄衣,斜眯着眼睛,慢悠悠地道:“这衣裳也顺带着给我洗了吧。”
“呸……”鹏儿故作不满地呸了一声,而后却再也忍不住咧嘴笑了,“罢了,我就伺候你一回。”
听到“伺候”一词,阿叶愣了一下,隐约记得自己曾对小奴交待过,若有人审问他,切不可说自己出过房,自己睡了三日之久,怕是她已被押走了罢。想到此,收起笑,朝鹏儿问道:“小奴那丫头,怎样了?”
鹏儿将匙中的汤药喂给阿叶,叹息着,“她是你的贴身侍婢,那夜又是她拦着护卫,灵儿飞鸽传书过来,说次日清早,小奴就被押进将军府了。”说到此顿了顿,接着言道:“其实那个左将军也想连带着你一块押走,可你是刘大人的义子……一来碍于学士府的面子;二来,我让灵儿告知左将军,说到了师父的祭日,我跟你一块去祭坟了,这些日子都不在,他既没证据,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阿叶点点头,眼神透过祠堂的小窗子,望着院外枯尽了的梧桐,淡淡地道:“那,可就苦了小奴啊……”
此案皇上派由为其护送的左惟——左将军主审,侍部总管秦月向皇上自荐,为旁审。
肃穆庄严的将军府邸,身披铠甲的兵将押着一面色从容的姑娘缓缓步入厅堂。微光斜映她的侧脸,她恭恭敬敬地埋着头,温和得让人实在不忍责罚。
她跪在堂下,微微侧目瞥见旁审位上之人,因秦月时常来往卿叶院,所以她也较为熟悉了,心底暗暗喜悦了稍许,便叩首问礼:“民女小奴见过将军,秦大人。”
左惟的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打量一番,而后俊颜冷色询问着:“小奴,你是卿叶院叶公子的贴身侍婢?”
“是。”
左惟和秦月对视一眼,秦月微微点头,趁左惟不注意之时,朝小奴使使眼色,接话问道:“三日前的夜里,你可见阿叶出过卿叶院?”
小奴心中知道秦月与阿叶相交,必不会加害于她,也就更安心了,她只摇摇头,回道:“叶主人未曾出院。”
“恩。”秦月面露淡笑,接着装模作样地询问,“那,你来讲讲那夜他都做了些什么。”
小奴也配合着秦月,装作回想了一番的样子,便朝堂上应道:“那夜,叶主人未用晚宴,小奴便做了碗暖身子的山药汤给送去了,跟主人闲聊了几句,他便倚着榻养神,我陪在房里头时不时给填些炭火什么的,待到夜有些深,就伺候主人洗脚歇息了。”小奴说与此想了想,须臾又接着道,“几个护卫小哥来查时,叶主人刚睡下不久,想必那领头的小哥也见着了,伺候主人用的洗脚水,小奴那会儿还没倒掉……”
左惟听这一番话,也找不出什么破绽,只得闷哼一声:“你伺候得倒真是周到,我和那犯人交了手,那人功夫不简单,我思来想去也就是你家主人有那本事了。”说罢又看了看秦月,压低声音道:“这丫头的说辞难免是阿叶教的,看来不动刑,她是说不了实话了。”
秦月心中一惊,眼神中也露了些怒意,“你要对这柔弱姑娘家用刑?”
左惟轻轻点头,看着跪在堂下的小奴,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阿叶,血债是要血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