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建于高山之上,飞檐悬阁,迂回其中。
山峦起伏,各有所势。峰回路转,又是迷蒙。
桃姬看他站在一处木栏边,望着日出的方向。
“你不是说——要亲手给你的姐姐报仇的么?。”他咬词清楚,不带一丝感情,“你也不是老说,要杀炎卓,却没有机会的吗?”
桃姬聪颖,顿悟道:“主人的意思是,机会来了?!”
“炎卓将出使龙皇国皇都,如果你假扮侍寝的人,杀他,怕很容易。”她的主人冷冷一笑,“我记得,你说倘若你能亲手为你姐姐报仇,你的命就是我的。”
“······”
“无间从不养闲人,我既然用你,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也说过,命是我的,让你死,你就死——那就死得其所吧。你去杀了炎卓。”他递过来一只金色的发钗,“那一头抹了剧毒,见血封喉。”
桃姬抿了抿嘴唇:“主人······我,我要怎么杀?”
“用站在那儿,什么都不用做,他便一定要你。你长得那么像你姐姐,还怕接近不了他?等侍寝过后,用这只金簪子刺中他,他自然会中毒身亡——至于接下来,你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手段了。”
桃姬握着簪子,低垂下头,片刻犹豫:“主人,为何一定要用这种方法······?”
她的主人终于转过身来看她,对于她这句问话,他面带微笑地回答她:“因为这是剧本的要求。桃姬。”
主人说的不错,炎卓在千汀的府邸上一眼就看中了她,毫不犹豫的。
桃姬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第一次认真地去看这个姐姐很爱很爱的男人。姐姐爱他不是没有道理,他长得那么好看,举手投足间又那么优雅,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会不会是主人弄错了,姐姐不是这个人杀的,他的样子,怎么像是杀过自己爱人的呢?
“为什么要选我?”桃姬小声地问炎卓。
炎卓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长得很像我的亡妻。”
手指一抖,一大半杯茶泼在葱白的手指上,但还好水不烫。
然后他执起她的手,一块雪白的绢布在掌心轻轻擦拭着:“小心。”
“······你的夫人,她是怎么死的?”她忽然想问清楚,如果这个人告诉她不是他做的,那么她说不定会违抗主人的命令——不杀他。
“我杀了。”男人苍白地对她笑了笑。
她的心中顿时恨意滔天。
姐姐,她唯一的姐姐,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轻轻松松的回答——“我杀了”?她咬紧了下唇,指尖死死捏住袖角,用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
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倒映在茶杯里的那个人的脸,是那样的伤心。
“你很爱她吗?”
······
耳边传来门锁打开的声响,桃姬睁开迷蒙的眼睛,茫然无措地看向走进来的弦歌。弦歌手里提着一个漂亮的食盒,唇边却带着几分诡异的淡笑。
“你······”桃姬觉得他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桃姬姑娘不认得我了?”弦歌单膝屈下,一双狭长的眼充斥着三分嘲讽,看她的眼神也是——一种熟悉的轻视感。
桃姬半想起他的名字,略显点犹豫地开口问他:“弦歌······公子?”
弦歌就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忍不住笑起来,他端出一碟精致的点心放到地上,语气骤然冰冷:“你真是太让你的主人失望了,桃姬。”
记忆里零零星星的片段浮现出来,她蓦然瞪大双眼,剧烈的疼痛从头部传来,真相就好似一去不复返的光阴,她怎么努力都追不上抓不住。桃姬齿间发出吃痛的呜咽,望着她的弦歌却冷冷发话:“别想了,你中了我的幻术,死都想不起来的。”
“你的幻术?”
“主人让你杀了炎卓,你却动了情爱上他,还想放过他。”弦歌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情,就这么迷惑人心?”
桃姬听出他话外之音,她双手抓住弦歌的胳膊,歇斯底里:“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对不对?!”
“不——是你杀了他。”弦歌轻轻挣开她的手,讥讽,嘲笑,不屑,他的脸上写满了这些表情。
“你知道为什么炎卓会杀了你姐姐么?因为你们是煞女——一种交配过后,必须要吞吃雄性的肮脏生物。为了不伤害到她心爱的男人,没办法,你姐姐只好死了。但她死得心甘情愿,一厢情愿想要为她报仇的是你,真是一厢情愿得可笑。”
桃姬绝望地看着他,连捂住耳朵不听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你和你姐姐一样,也爱上了那个倒霉的男人——为了这份可笑的爱情,你违抗了命令,没办法啊,我只有提前出场,帮你把你没完成的任务做完。炎卓,他必须中毒而死。这是这出戏演下去的前提。”
“但更加可笑的是,就算你的感情放过了他,你的本能却不放过他。那个可悲的男人还是死了,死在了你的手上。好啊,这样一来剧本不就更完美了吗?隐藏在外伤下的毒,怎么听都像是一出谋杀——这戏能演得这么好,可是都是你的超常发挥呢!”
弦歌轻轻抚摸她干枯的头发,眼神放得温柔似水:“好了,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无间’已经不需要你了,你安心上路吧,你爱的那些人都等着你呢。”
他的语调放得那么温柔,像是在与心上人说悄悄话,这个死刑宣布得是那么温和,可旁人看来,却是可怕到胆战心惊。“我为什么要死?你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眼泪终于从桃姬的脸上簌簌掉落,“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那个时候不把真相告诉我?!”
“一开始你不是说,只想知道是谁杀了你姐姐么?我们也就只告诉你,杀了你姐姐的人,是帝国公子,炎卓。”弦歌解释得异常耐心,“后来你又说,只要能亲手为你姐姐报仇,就把命给我们。然后你亲手杀了炎卓给你姐姐报仇了,那你的命,就是我们的。现在我们说你该死了,你就乖乖闭嘴去死,”
“当初主人不就是说过了,‘无间’是地狱。都让你想清楚了,你却就那么轻轻松松答应他,难道你就不知道,和地狱做交易,最后的结果就是也会堕入地狱的吗?”
“要怪就只能怪你啊,被你那所谓的仇恨蒙住眼睛了。如果你不是心心念念地要去报仇,怎么会是今天的下场?你自己都不肯放过你自己,又怎么能祈求我们放过你?”
弦歌站起来,提起食盒,傲气凌人,居高临下,说出来的话,如神站在云端审判凡人:
“你还是去死吧,对于你,死,比活着更幸福。”
“因为现在,你早已生不如死。”
几天后,桃姬于狱中忽然暴毙,医官检查后说是无疾而终。
炎卓颇为好奇地问弦歌:那一****不是去给她下毒了么?
弦歌正在写大理寺的年终报告,头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懒洋洋地回他:“还用下毒?”
“有一句话:哀莫过大于心死。”
“心死了,身体也就跟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