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那夜,司空记得自己喝多了,头昏异常支撑不住,被人搀扶着去睡,到了半夜口渴醒来,刚要张口要水,却见床边上靠坐着一人,黑影里静默无声。
司空惊出一身冷汗,无声无息地伸手做掌便劈过去,眼看要劈中那人胸前,那人快如闪电一般伸手出来,将司空手腕攥住。
司空大惊,情知此是劲敌,暗夜来袭,也不知是何企图,当下张口便要呼人,那人沉声说道:“休要出声,是我。”黑暗里看不清那人面容,这声音却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
司空听了这声,一颗心算是轻快落地,说道:“你怎么来了?又不做声……”那人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我这便走了,你睡罢。”声音好似有淡淡的失落,司空对他向来都是言听计从的,虽觉古怪,但心想他或许另有他事,便模模糊糊地答应。
次日司空醒来,昨日之事皆淡忘的差不多了,洗漱完了后,偶尔想起昨晚,一惊问道:“昨夜阿秀公子来了?”身边丫鬟面面相觑,都觉疑惑,说道:“大人,奴婢等没有见到唐公子来。”
司空说道:“昨夜我分明见到……”一时欲言又止,心想莫非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而他白日哪里会想到阿秀!又想道也许阿秀有密事前来,是以瞒着众人……
当下司空便把门外的侍卫叫进来,重问道:“昨夜晚是不是唐公子来过?”侍卫便说道:“回大人,唐公子昨夜真个来过,不过站了一会便又走了。”司空心头一宽,这才知道自己并非只是一梦,急忙问道:“去哪里了?”侍卫说道:“若是不在涂州,怕是回妙州去了。”
司空目瞪口呆,说道:“他若是无急事,绝不会就来涂州,但若是有事,怎一声不吭又走?”就叫手下人四处去打听看阿秀还在城内与否。
这边司空正等着,外面驻军兵营中来人,启禀说道:“回大人,昨夜晚妙州的狄大人亲到军营里头,把陶幼春接了出去,平明才送人回去,又说日后不许叫他同其他兵丁同寝同住。”
司空听了这话,越发愕然,说道:“怎么狄兄来了我竟不知?”
那人伶俐,急忙说道:“狄大人说因大人你醉卧了,是以不便打扰,且又要急着回妙州,因此就暂不同大人相见了。”
司空皱着眉发了会子呆,心头便想道:“若是他关切小春儿,是以来看看他,倒也说得通,然而阿秀呢?他明明在九华州的,怎也不约而同来了……对,不约而同,莫非他两个本就是串通好了来的?只是昨夜晚阿秀那突然出现又是怎么回事……”司空想不明白,只觉头疼,又暗恨自己,想道:“可恨我醉酒的厉害,竟什么也不知,可见喝酒误事,以后可要以此为戒,少喝一些方好。”
底下之人还听吩咐着,司空想了片刻,便说道:“狄大人怎样说的,你们便怎样安排就是了。不得有违,不可怠慢。”那管辖驻军之人才反身去了。
过年之后,便开了春,江南的春日来的早,到了早春三月,天气极快的就暖和起来,那悠悠春风便将些冰凌吹化开去,露出底下春-水盈盈,绿水荡漾,轻柔的如情人的眼波。
路边儿上的树也都缓缓地发了新芽出来,随风婀娜摇摆。所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路上行人也都渐多,到处一片春意盎然。
这日,司空正带兵出外操练,因近日来天气转暖,就想着操练操练水军才好。且前度阿秀派兵一探鹰岩,亏就亏在水军不成,缺几个水性绝佳之人,那鹰岩外围底下的礁岩分布尚未摸清楚,反倒被鹰岩派出的人把船凿了……才吃了大亏。
因此司空一方面便向民间征募擅泳的青壮年,另一方面,却在大力训练水军兵力。
司空正观看士兵们入水……幸好此时的水已经不是十分凉了,众人先试探了试探,而后便全然适应,就在水中游了起来,司空正看的兴致高昂,却见有人来到,报说道:“大人,陶幼春今日告假出外去了。”
司空疑惑问道:“去哪里?”来人说道:“据说是去看望一个亲人,属下已经命人暗暗跟着护卫了。”司空点头说道:“这便好,仔细护着,万万别有些差错就是了。”来人答应,便又退下。
且不说司空正在全心忙着调度操练士兵。那边幼春将锁子甲解了,换作平常衣裳,却仍拿顶旧帽子遮了头,就出了营地。司空只以为她是要去夏府……或者是去见陶家那些人,却没想到,幼春哪个也没去,只去城东水泊子那边,去找阿顺。
阿顺正卖了鱼,挑了两把鲜蔬回家,还没到门口,遥遥地就见有人坐在自家门前木阶上头,双腿晃来晃去,正在东张西望地看。
阿顺心头一怔,定睛一看,原来不是他人,竟是幼春,一时十分欢喜,急忙加快脚步过去,叫道:“阿春!”
幼春因他家里的门关着,便只在外头等候,听到唤声一转头,见是阿顺回来,就一跃下地,挥手叫道:“小顺哥!”
霎时阿顺跑到幼春身边,惊喜交加问道:“你怎地来了,啊?等了好久了么?”一边说,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幼春说道:“我先去了集市找你,为何不见?……也没有好多会,我也是刚到的。”阿顺说道:“我卖了鱼,去买了点菜回来……你还未吃饭罢?”幼春说道:“尚未……我……”想说又未说。
阿顺见她自己亲来,已经是欢喜的什么也忘了,一时也没留心其他,就把身后挑着的框子扔在地上,将门开了,引幼春进去,说道:“快进来坐回儿,既然如此,晌午就在这里吃罢?平常里也没人陪我的。”幼春见他满脸期盼,就点点头,阿顺更是喜出望外。
阿顺将菜放到厨房里头,就洗了手,刚要做菜,动作一停,扭头就问说道:“阿春你喜欢不喜欢吃鱼汤?”
幼春跑到厨房边,说道:“喜欢,只不过极少吃的,有时候军里做一些,我也跟着喝点。”
阿顺笑道:“因我吃惯了,是以不太喜欢,今儿的鱼极好,却没留,既然如此,我给你捉点新鲜的来。”
幼春见他一边说一边解衣,不由一怔,虽然是在军中见惯了不少此类场面,仍有些不惯,急忙说道:“小顺哥你要做什么?”
阿顺说道:“我前面这水泊里,有好大的肥鱼,我去捉两尾给你吃。”幼春站在门边说道:“休要麻烦了!”阿顺手上不停,笑说道:“你都来了,若是没好吃的回去,我却不过意,好不容易来了,叫你试试我的手艺。”
他一边笑说着,便将上衣脱了,露出壮硕精赤的身子,幼春一眼看到,面红便转开脸去,阿顺把鞋子踢了,幸好下身的裤子还穿着,就笑嘻嘻说道:“稍等片刻就好了。”幼春别着脸,只低低地“嗯”了声。
小顺奔出了屋内,到了前头水泊儿边上,先掬了把水在身上浇了浇,幼春本躲在屋里,想了想,就探头出来看,见小顺把身子稍微打湿了,向着水泊走了两步,忽地从水中跃起来,身子如贴水的飞鱼一般,顺水滑了片刻,就溜的不见。
幼春大惊,急忙从屋里出来,就赶到水泊边上望内看,却见整个水面上平静无波,除了小顺下水时候引发的波澜未退,其他的都不见端倪,竟似没那个人钻入一般。
幼春看了片刻,周围悄无声息,唯有几只水鸟时不时掠过,发出叫声,幼春就觉得心慌,生怕小顺出了事,刚要大叫,正在此刻,却听得破水之声哗然响起,有人自水里跃起,大笑道:“阿春你有口福!”
幼春又惊又喜,捂着脸不知该如何高兴才是。见小顺提着那两条鱼,仍旧使出昔日踏水之法,如履平地般旋即而至,幼春看的目眩神迷,不能言语。
当初她被白元蛟扔进水里被小顺所救之时,惊魂动魄的,没留心小顺是怎地神乎其技,如今亲眼所见,才是真正折服!
小顺揪着两尾肥鱼上来,那鱼鲜活,拼命摇头摆尾,且鱼又大,一条几乎是幼春半臂之长,幼春看的很是欢乐,又是羡慕又是惊艳,只拼命夸奖小顺,连连惊叹。
小顺得意,心花怒放,便说道:“这水泊不通海的,因此只有河鱼,这尾稍微小点儿的唤作江头鲫,骨刺多些,熬汤却很是鲜美,便留它熬汤,这一尾长些的是红软鲤,此刻正是见肥的时候,且骨刺少,跟一般青鲤不同,平常却是少见的……就清蒸半片给你吃,另外半片烤来吃。”幼春听得口水落下,说道:“做起来麻烦么?若是那样,就不用啦……”小顺说道:“说哪里话。”
当下,小顺暂把鱼放了,自进房内将湿衣裳换下,擦干身子换过衣物,才又出来,自进厨下摆弄,幼春跟在身后看,见他刀工熟练利落,下手之时十分准且稳……幼春在军中也见过人杀鱼,却没见小顺这般冷静的手法,她又怕,又不舍的不看。
小顺煮了一尾,又将另外半片上了蒸笼。却出外,拨拉了几块炭回来,引燃了,就把两个铁串子拿来,洗的干净,把那半片鱼刺串好了,放在一边备用。
幼春见他到那柜子里翻了翻,不知翻了何物出来,伸手捻了一些,用些水调和了,拿了个小小刷子,就反复地涂鱼肉之上,此刻那炭火也旺了起来,小顺便把鱼放过去烤。
不到一刻钟,烤鱼的香气已经四溢出来,幼春大声叫好,小顺嘻嘻笑着,便翻过那鱼,又用小刷子反复刷了会儿调料,那鱼果然是极肥,片刻后,烤出的汁油就滴滴落下,打在炭火之上,发出吱吱声响。
小顺将鱼肉反复转了四五次,才停了手,幼春在旁边已经肚子咕噜乱叫,只觉得格外饿了,小顺笑眯眯地就把铁串子抽了,拿了个盘子把鱼装好,却又掏了一把小刀出来,说道:“我平日本是就着那串子吃的,不过那串子热,你吃不惯的话,反烫了嘴。”笑说着,便用小刀把鱼肉切开数片,才把刀子递给幼春,说道:“这样插着吃罢。尝尝看,可还合适?”
幼春早就想吃了,便接过刀子,果然扎了一块,这鱼肉烤的表面酥脆,里头却又软又嫩,小顺也不知放了些什么调料上去,咬一口,丝毫腥气都无,反而甘美鲜甜,回味无穷,幼春吃了一口,便又接连吃了两块,赞不绝口。
片刻小顺又把蒸鱼取了出来,这蒸好的比烤的却另有一番滋味,愈发鲜嫩,肉洁白如玉,嫩如豆腐,幼春又吃了半边儿,小顺早给她盛好了一碗汤,说道:“再喝口汤。”幼春喝了一口,这汤鲜美之外,又带一丝淡淡的酸辣味,却绝盖不过鱼汤自有的鲜美去,果然又是极品。
这一餐饭幼春吃的格外欢喜,小顺见她吃的欢快,自也高兴。他自己倒没怎么吃鱼,只是吃白饭,加着些后炒的青菜。幼春吃的很不过意,就问道:“小顺哥你怎地不吃鱼?”小顺说道:“你不必管我,自己多吃些才是,我不是让着你,只因这鱼我先头都吃腻了,现如今只爱吃些青菜……不然,我就集市上带一尾回来自吃了。”
两人吃过了,小顺就把碗筷收拾了,才问道:“今日你怎地有空来了?”幼春听他问,迟疑了片刻,终于说道:“其实我来,是有事要求小顺哥。”
小顺问道:“何事?你说。”幼春说道:“小顺哥,如今司空大人招募水性好的人入军,你……你不去么?”小顺听是此事,就摇头,说道:“我不去。”幼春点点头,也不为难他,小顺察言观色,便问道:“莫非你是来求我这件事的?”幼春皱眉,犹豫片刻,才摇摇头说道:“不是。”
小顺松了口气,才又见笑影,便问道:“那是什么?你尽管说。”幼春见他如此,情知劝他是不成的,她心头反复来去,终于下了决心,便说道:“小顺哥,方才我见你下水捉鱼,实在是羡慕的很,我心里就想……你,你能不能也教教我这潜水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