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雾气四起,我孤身一人站在九尤村的村口,夜色迷茫,把山月藏在了薄纱后面。在我的眼里,一切都模糊不清。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找不到方向。
“妈妈?”我无助地对着无人的四周叫喊。
没有回应,连点回声也没有。
“妈妈怎么可能在这里。”我自言自语道,“我们不在同一个时空。”
是的,不能寻求妈妈或是老哥的帮助,他们不在我的身边,我已经离开家很久了,独自一个人闯荡着江湖,必须学会坚强。可是,一直以前,我并不是独自一人。
“晓梦!孟晓梦!”当我喊出口时,我才意识到我叫了他的名字,如此自然的脱口而出,就好像难以改掉的习惯。
依然没有回应,我在雾里打着转转,四周的雾气更加的浓郁,眼中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忽然,一个红色的身影从雾中闪过。是谁?我敏锐的察觉到身影跑去的方向,紧跟着追了过去。
跟着那身影,我不知跑了多久。只感觉,渐渐地,四周的雾气也散了,周围的景色越来越清晰,这景色我并不陌生——炎蚩蛇窟,我曾在这里学习过简单的蛊术。
身影不见了,我在蛇窟的洞口前停下脚步,隐约看到蛇窟的洞内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我走过去,慢慢地走近,慢慢地。当我的脚在那个身穿红色苗服的少年面前站定,我看到了孟晓梦苍白的面庞与空洞的眼神。他左手无力地垂到地上,而右手则死死地按住腹间。
我似乎是受到了驱使般,将手伸向了晓梦的右手,轻轻地一推,然后——
“啊——啊——”
我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汗水顺着我的手臂一直滴在丝质的床单上。
我用手摸了摸额头,时至午夜,四周一片寂静。这里是朱佑堂太子府的客房,而刚刚我做了一个恶梦。
又是这个恶梦。自从孟晓梦被恶灵占据身体失踪后,这一个月来,我总是会做同一个恶梦。同样的雾气,同样是在炎蚩蛇窟,同样是孟晓梦僵硬的身体,同样还有……
“呕——唔——”我忽然侧过身子强烈地干呕起来,吐不出任何东西,却是难以抑制地反胃。
每一次的梦,我都会惊醒在同一个地方。当孟晓梦的右手被推开,我看到他被按住的腹腔内,空荡荡的,内脏被掏空,什么也没有剩下来。
“啊——”我忍不住大声地嚎叫,心剧烈地跳动,一声一声,浑身的血液急速地涌动,似乎要找到出口才肯罢休。我只有通过嚎叫来发泄无法掩饰的疼痛,撕心裂肺,牵动每一根神经,痛得连心脏都要被震裂了。
我把身体蜷缩了起来,头靠在膝盖上,不一会儿,泪水悄悄地渗过手臂,衣服上的水渍渐渐清晰。
自从那日,因为我的疏忽,让恶灵逃走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找到孟晓梦的行踪。朱佑堂甚至借了锦衣卫的兵和东厂的探子,搜查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替我找寻晓梦的下落,可惜,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一丁点也没有。
那一晚后,孟晓梦仿佛人间蒸发,即使是能观世间百态的菱花镜与能听取心声的暗香镜,也无法告知我晓梦的下落。每次对着月亮询问菱花,出现在镜面上的图案总是混沌不清,有好几次,若不是朱佑堂的出手阻止,我会因绝望,将菱花镜摔得粉碎。
习惯是多么可怕地东西,它在人不知不觉间形成,潜伏在人的生活中,粉饰太平,可一旦常态被忽如其来的改变,那些习以为常的细节就会像细针一般冒出来,一点点地扎得人寝食难安。
我以前一个人睡得很好,那条臭蛇变成了人,总是抱着我睡觉,我烦他,可他还是一次次爬上我的床,后来有一天,他走了,我才发现,原来我一个人睡,会冷,会睡不着。我以前从不挑食,吃苗家的、汉家的,口味重的,百无禁忌,那条臭蛇要给我做饭,我教会他后,他一直做给我吃,有一天吃不到他做的饭,我才发现,原来皇宫里的饭菜也不如他做的和我胃口。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乐观的人,最大的优点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坚强地活到滋润,我也是个很自私的人,只要自己活得不错,就懒得去管其他事,可有一天,那条臭蛇忽然一下消失了,我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事,我都可以抽身事外,冷眼旁观,不是所有的人,说放下就放下,说不在乎就不在乎。
当我会下意识地对着身边的空气叫晓梦;当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忍不住打开曾经装过晓梦的竹篓,以为他会回来;当我不停地回头,去辨别旁人言谈中偶然出现的“主人”字眼时,我终于明白,孟晓梦已经改变了我的生活,侵蚀了我的习惯。他霸道地在我的人生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将他的身影刻进我的记忆,却在我来不及意识到事情始末时走掉。
他把自己变成了我最大的习惯,让我习惯了他的一切后,还要去学会习惯思念他,习惯担心他,习惯忍受离开他的痛苦。
他总是问我,我是不是真心喜欢他。可等到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的时候,他却不在了。早知道恶灵会侵入身体,为什么还要教我如何破影子术;早知道我这么没用又爱多管闲事,为什么还要选择我当主人,对我不离不弃;早知道我情商这么低,性格又倔,为什么还要爱上我,跟随我,然后遭受这一切。我多么希望,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孟晓梦你就把我吃掉,这样,现在的孟晓梦还会是那个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蛇仙大人,在滇北的山村里过着快乐的日子,不会被迫进入人类的身体,不会天南地北地为个小丫头跑来跑去,不会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孟晓梦,你个混蛋……混蛋,我想你呀……”
我终于哭出了声。在暗夜里响起,一点,一滴,好像窗外夜空上的星子,散在无边的黑暗中,默然地,无人在意。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在正殿里等着朱佑堂。
朱佑堂看见我,有些吃惊。相信我的黑眼圈已经说明了一切。
“蓝姑娘,你起得真早。”朱佑堂对我温和地一笑,他始终是温柔而谦逊,阳光从门外照进来,给他青色的衣袍加上了金色的弧线。
“太子殿下,早安。”朱佑堂虽然不得势,但毕竟是太子,找孟晓梦的事,他帮了不少忙,平常礼仪之类的事,我也会比较照顾他的面子。
“蓝姑娘,有话请直讲。”朱佑堂坐定后,招呼一旁的福若下去。他是个极聪明的人,知道我是在等他。
我也不想绕弯子:“我要回滇北,今天是来和朱公子告辞的。”
朱佑堂本拿起的茶杯停在了半空,他看向我说:“蓝姑娘,关于孟公子的事——”
“我绝不会放弃晓梦!”对着朱佑堂的怀疑,我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接着说道,“这几天,我总是做同一个恶梦,梦到晓梦出现在滇北的一个地方。晓梦他可以用梦通灵,我怀疑,这可能是他给我的一个暗示。”
朱佑堂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他抿着嘴,慢慢开口道:“蓝姑娘的意思是,孟公子如今正身在滇北?”
“有可能。”我说,“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会尽全力一试!”
朱佑堂笑了笑,他说:“孟公子有你这样的主人,真是幸运。”
不,旁人不懂,正是我给他带来的灾难。
朱佑堂接着说:“蓝姑娘,若不嫌弃,可否让朱某陪姑娘走这么一趟?”
陪我?我愕然:“你可是太子,平时公务繁忙。我这一趟不知要走多久,再回京城,说不定坐在龙椅上的就是你兄弟了。”
朱佑堂摇起了扇子,笑道:“蓝姑娘应该有所察觉,朱某这个太子并没有多少实权。我若真的热衷政事,反倒会惹祸上身,引得那些反对者加快除掉我的脚步。若时不时游山玩水,倒是可以安享太平。更何况,孟公子的事,朱某也有责任,若不是朱某相请,孟公子也不会恶灵缠身,陪姑娘这一趟,也是应该。”
我斜着头想了想。朱佑堂是太子,对付大小官员,应该有一套,而且,身为太子,他应该很有钱才对,这一路的路费,靠他就可以解决了。
想到这里,我给了朱佑堂一个少有的微笑。
接着,便听见朱佑堂对着正准备品一品茶的我说道:“路费问题还要有劳蓝姑娘。”
“什么?”我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你不是太子吗?不是官二代有权有势吗?路费为什么要靠我?”
朱佑堂一脸微笑地说:“太多的眼线盯着,太子府的开销太大,不止是我的那些敌人们,内阁以外的言官们都不会放过我。”
“额。”我有一种无力感,“我也没钱。我看这一趟就不必麻烦朱公子了。”我可不想搭上一个吃白饭的,我连自己都还没解决好。
“那到未必。”朱佑堂依然沉着地说道,“朱某虽不能动用太子府的开销,却可以向一位江湖朋友借到一笔不小的数目。只是,借款总要抵押才行,朱某所说的有劳蓝姑娘,便是想向蓝姑娘借一物来作抵押。”
我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好撇嘴:“太子殿下不会是想把我拿出去给人家做抵押吧。”
“蓝姑娘多虑了。”朱佑堂眼睛掠过我的发梢,折扇指了过来,停在了我的头上。
“你要我的项上人头?”这个太贵重了,我宁愿给人家抵押做丫鬟。
“非也,朱某想要的是蓝姑娘发上的那朵珠花。”朱佑堂的折扇打开了,淡然的风景画,亦如他的笑颜。
我的手摸到了头上的珠花,那是古佳的遗物,付世何送给蓝溪的饰品。之所以带着它,是想让古佳走得安心。
我把珠花拿了下来,大红色,不是值钱的东西,有些年岁了。有人会用这东西来做抵押吗?
看着朱佑堂如清风般的笑容,我也懒得多想,随手将珠花递了出去,道了声别便转身准备进屋去收拾行李。
余光瞟过朱佑堂,却发现他正拿出那个装着暗香的精致锦盒,将我的珠花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怪人。我暗自说道,可如今,我已经没有时间再考虑这些,我的心全部都在那条叫孟晓梦的臭蛇身上,如果那个梦是真的……
不,不可能!我捂住自己的胸口,从前,我会因绝情蛊而脖子痛,如今却发现心痛比绝情蛊还要强烈。情蛊,世间所有的****皆如蛊,吃人心血,让人痴狂。
我,叶茹,以苗女的名义发誓,一定会让孟晓梦平安地回到我的身边,谁敢阻止我,我就对付谁,就算是上天要他的命,我也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