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忌日祈福
摄政王无故下榻洛阳,引起整个洛阳大小官员以及各乡绅的重视,鞍前马后伺候这位比皇帝还尊贵的主,隔三差五搞个什么欢迎会,大摆宴席,将这位祖宗捧上天,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恐怕连八辈祖宗都没这待遇!
谁料这番心意非但没有得到摄政王的赏识,反而大斥洛阳官僚穷奢极欲,“本不过来洛阳走一遭,借此观光洛阳风土人情,各位煞费苦心地大半家宴,其礼物的珍贵程度,简直令本王大开眼界!去年国库空虚,灾荒不断,诸位却不肯解囊相助,与离国一同共度难关!今日,本王……”
那县令以为摄政王此番话是拿他开刀,于是忙颤抖着两条腿,站起身,哆嗦道:“王爷,属下……属下愿意出银五千两,为国泰民安尽一份心意。”
摄政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李县令有心了。这五千两黄金,相信可以重修不少的堤坝,为水患防患于未然。”
那位李县令一听,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整个世界变得天旋地转。
五千两黄金?五千两黄金!他明明是说得是“出银五千两”,好不好?!
洛阳县令的捐款行为,在商君珏的刻意抬价下,起到了不同凡响的带头作用。那些达官贵人们纷纷咬着后牙,硬着头皮,开始放血大捐赠了!
于是立马,从官府里抬出一箱箱黄金白银,金灿灿亮煞了老百姓的眼,那李县令看着一箱箱黄金被搬走,心疼得恨不能立马死掉,各位乡绅也是大放血表示了心意,一时间,看得洛阳百姓纷纷称快,大赞摄政王为国为民,实乃离国第一好王爷!
天下在屋里听着小侠的汇报,嘴角淡笑,拨弄着手里的珠玉算盘,果然,面瘫就是面瘫,还和以前那般较真。
不过这摄政王不好好待在京城享福,千里迢迢跑到洛阳来作甚,看来这闲散王爷当久了,竟也闲得坐不住了,这几年不是下平南,就是逛瑞京,如今却也光临洛阳。
谁人不知呢?自从新皇登基以来,这摄政王便成了个爱敛财的主,处处搜刮官脂官膏去填充国库,自己分明拥有白墨两家泼天财富,却硬是抠门得不愿掏出一分一毫,可怜了他们这些乡绅县令。
洛阳的官员乡绅自上次大放血以后,心里巴不得这位王爷赶快走,好去荼毒别处去,无奈这尊大佛突然心血来潮,说是洛阳不愧为鱼米之乡,风土人情甚是和谐,在洛阳城东购置了一处房产,说要小住几日。
李县令又不得不派兵保护这位摄政王,三天两头还要去向他汇报思想,真真苦煞了他的小心肝哟……
小奶包听后嘿嘿一笑,扑在她怀里赞道,“那位瞎子王爷真是有趣,和然儿一样爱整人。”
天下一听,这苗头可不好,敢情小奶包还崇拜起了这摄政王?
再想起那只被整得惨兮兮的波斯猫,天下不禁皱了皱眉头,果然一样爱整人……
白云龙一脸欲言又止,看了看闺女和外孙,端起的碗又放下,“天下,这几日,你还是少往外走了,待在家好好算账!”
天下最怕听到算账,往墨诀的方向努努嘴,“表哥脑子好,怎么不交给他算?”
白云龙又是摔碗摔筷子,“逆子!”
天下不以为然,扒拉着碗里的饭,表嫂做的酱汁猪排那就是好吃,厨艺不减当年。
摄政王小住洛阳也有半月有余,却无半点动静,每日窝在自己的别院里,并未掀起半点风雨。
天下犹如惊弓之鸟,那颗绷紧的弦也渐渐松弛,一连窝在房里半月,差不多也快发霉,便寻了个好天气,带着小奶包去迦叶寺上香。
听晨钟暮鼓观山花斜阳落,又有小奶包陪伴身旁,时间便像沙钟的影子一般一滑便过去了,
母子俩都不是安生的主,上完香,小奶包便拉着天下的手四处逛逛,粉嫩的小脸充满了期冀,“娘亲,听说,庙里是藏宝贝的好地,娘亲和然儿去找找,看看迦叶寺的和尚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
天下只得笑着点点头,她这儿子,好奇心甚重,人说好奇心害死猫,那天下当年便可以害死一百只猫外加一头猪,而小奶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好奇心可以害死一百只猫外加一百只猪外加一头老母牛!
他们母子也算是这离国的奇葩了。
一路饶了好多弯弯巷巷,小奶包左刨刨右挖挖,没淘到传说中的宝贝不说,反而弄得一脸的泥巴。
母子俩丝毫不灰心,又往前走了须臾,小奶包突然想起什么,拉着天下的手往前面树林子里走去,“带娘亲去看个好东西!”
天下任由他拉着,在树林里七拐八拐,总算是停了下来,只闻得丝丝缕缕妩媚的香气若隐若现渐行渐浓,赫然闯入眼帘的一片剪云批雪蘸砂不由叫天下震撼非常,分明是暑末,在这寒凉的山间不想竟开着这样大片的牡丹,恍若四月始降。万斛春光泼天来,不食人间疾苦地美着。
“娘亲,好不好看?然儿找到的!这花的味道就和娘亲身上的味道一样香!”小奶包回过头对天下笑,凤眼里藏着小小的邀功之意。
“好看,真是好看!”天下蹲下身子摸着小奶包滑嫩的小脸。
小奶包带着矜持的得意转过身,弯身顶直地在花丛里挑了一朵丁香紫色的牡丹拔出来,用小手捏着花茎灵巧地别在了天下的前襟上,“娘亲更好看!”
小奶包挑了凤目看看天下前襟的花再看看天下的脸,似乎对自己挑的牡丹满意非常,扬了扬下颌,那样瞬间闪过的内敛矜贵赞赏之意竟一下脚天下眼熟非常,生生顿在那里,心下竟生出一种莫名不详的预感。
“娘亲不喜欢吗?”
天下捏了捏他的小手,笑道:“然儿挑的娘亲自然喜欢。”
小奶包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忙活了半日,什么宝贝也没寻到,看来阿梓是逗我开心,骗我说着庙里有宝贝,不过给娘亲摘了朵漂亮的花儿,也算是寻到了宝贝!”
小奶包奶声奶气地计较着得失,那老成又斤斤计较的模样,逗得她扑哧一笑。
原来是君梓那登徒子,尽给她败北儿子灌输些有的没的。
两母子在花丛中玩耍了半日,日头渐渐毒辣,在树林里歇息半晌,准备返程。
回去时,天下将小奶包背在背上沿着山路抬阶而上,小奶包起先一个一个数着那些错落连绵的石阶,之后想是数累了,趴在天下后背贴着天下耳根道:“娘亲,等然儿长大了来背你,好不好?”
明明奶声奶气的童音却一本正经地说着郑重的话,叫天下心中一面暖融一面好笑,揶揄他道:“然儿大了以后要背媳妇的,到时候呀,就不要娘了。”
“媳妇是什么东西?”然儿哼了一声,不解又不屑地出声排斥。
天下失笑出声,一手在后背托住他,一手绕过去他的咯吱窝,小奶包同天下一般最是怕痒,三两下便咯咯地笑开在天下后背扭做一团。
天下一面同他闹作一气,一面脚下不停,慢慢背着他向上走,转过山路上花木扶疏掩映的一个转角,遥遥看得三人慢慢从山路那头向下行来。天下一下浑身僵住,反手便捂住了然儿的嘴巴。
小奶包眨着一双眼珠子,不解地看了看她,不过还是听话地闭了嘴。
但见行来三人,为首是一娇美丫鬟,手上挎了一个精致提篮,步子迈得甚小,徐徐而行,显是为了照顾后面随行之人,中间一个墨衫公子,双目清亮,身姿挺拔若山间翠竹,只是脚下行得极慢,其后一个美婢身姿轻盈眉间英气若隐若现,身侧配一短剑,显是会武。
摄政王……
天下霎时如坠三九大寒,浑身凉彻,方才莫名涌上的不详预感不想竟然这么快便应验了。正是狭路相逢,进退维谷。唯愿方才隔着一段遥遥山路隔了鸟语虫鸣森森古木,此人并未听见什么。
天下慌乱将背上的小奶包转过来放在怀中抱着,想了想,如此这般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此人如今眼瞎,莫不说已经不认识她,就连小奶包,就更更不可能认识了。
他身旁的侍卫不是十三也不是李碌,不过还是一个面瘫,更是不可能有人认出她们母子来,于是便大了胆子,拉着小奶包从旁边绕过。
谁料小奶包突然出声,“娘亲,是那日的瞎子王爷!”
那人身旁的侍卫显然是听到了小奶包的话,眼神一冷,直直朝她们母子射来,“放肆!竟敢诋毁我们王爷!”
这不看还好,一看,那侍卫也有些惊讶,小奶包那张粉嫩可爱的小脸蛋,分明是他们摄政王的缩小版,侍卫一惊,有些拿不定主意,遂而看向那人,“王爷,这位……”
天下一时着急踏了一步欲伸手拉他,偏偏此刻自己不争气踏空了一阶石阶,脚踩一歪,卡在了一个开裂的石缝里。
小奶包皱皱眉,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将天下拉起来,不理会那人的凶言凶语,“娘亲,没有摔着吧?”
不料那脚踩与石缝相摩擎,越拔却是越肿胀,都划出了一个血口子尚未拔出。
那人无甚焦距的眸子也往这边投了过来,听着方才的对话和动静,皱了皱眉,“这位夫人可是有麻烦?”
天下不答。
小奶包看着她被石缝刮破皮的脚踝,急得红了眼睛,“叔叔快来帮帮忙,我娘亲被石缝卡住了脚,都流血了!”说罢,连忙低着身子往那刮破皮的脚踝吹气,奶声奶气地安慰道,“娘亲不痛,然儿给你呼呼。”
天下不敢出声,只摸摸他的脸颊,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小奶包以为她痛傻了,愈发着急,四处求助,“娘亲痛得说不出话了?王爷叔叔可不可以帮帮我娘亲?!”
那人一听,作势就要上前,但眼睛不便,又想起似乎不太符合礼数,只得吩咐身旁的侍卫,“李茂,你去看看。”
那侍卫不情不愿地称是,慢吞吞地走上来。
天下只恨不能剜足脱险插翅逃逸,手上力气使得越发大。不想脚踝侧一阵急剧摩擦之痛过去后触及一丝凉,竟是被她生生奇迹般拽了出来。
“娘亲不痛,然儿给你呼呼……”小奶包捂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急得快要掉眼泪。
天下忍痛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淡然用裙裾掩了脚踝,伸手若无其事牵过小奶包,抬头冲那侍卫温和一笑摆了摆手,便携了小奶包继续沿着山路向上行去。
虽面上装得天下太平,脚下行步亦袅袅缓缓不急不慢,恐怕只有天晓得她有多害怕惶恐,脊背绷得紧直,心跳如擂鼓,掌心之中汗如浆注。
那侍卫虽有疑惑,但还是生生压住,怎么可能,摄政王终其一生,只钟情于逝世的王妃,不可能与其他女子有染,还生下一儿半女,看了眼这对母子,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上了约摸四五石阶,那侍卫恭敬在前带路,“王爷小心些,王爷如此这般思念王妃,每年这个日子都会来为王妃烧香祈福,从未间断,想必王妃在天之灵,也是欣慰欢喜的。”
天下身子一顿,原来,他来,竟是为了她的忌日……
而分别,已有四年……
她忍不住转身去看那一步步拾阶而上的挺拔身影,随性的侍卫小心翼翼地给他带路,迦叶寺的山路梯子高低不匀,他险些栽了一脚,天下跟着心抽了一下,小心二字还没出口,那随性的侍卫抢先一步扶住他,天下使劲咬了咬下唇,带着小奶包悄无声息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