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愁死人的娃
洛阳。
绯月百无聊地坐在窗前,看着屋檐下顺滴的水珠,屋内,两个账房先生埋首账簿,一边拨着算盘运指如飞,算珠声雨滴声两相辉映,动听非常,绯月满足地长长喟叹了一声,竟生出些许诗意。
绯月晃荡着小腿,灵动清秀的模样,嘟着嘴拨弄着手里的白珠玉算盘。
骤雨初歇,天空出现一抹彩虹,空气新鲜,初春时分,微风徐徐送来清洗过的土气味道。
屋外急急走来一个小厮,对着坐在窗台上的绯月道,“大当家,隔壁的公子又命人扔来鱼翅燕窝并许多珍贵药材,是收还是不收?”
绯月皱皱眉,登时跳下窗台,气急败坏走到墙角,看着墙对面那屋的下人用竹杆叼着一大堆礼品扔过来,鹿茸参翅,胭脂水粉扔得满地都是,可谓是好不热闹。
对面那传声筒接着开始吆喝,“我们公子说了,要是绯月小姐再将东西扔回来,我们便再扔回去,我们不怕辛苦,大不了大家都这么耗着,也当活动活动筋骨!”
见过脸皮厚的,但没见过这么厚的。
不要还死皮赖脸,巴心巴意地送上门来?!
绯月气得去搬石头,使了一身蛮力,搬了块中等大小的,登时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墙那边扔去,只听哎哟一声惨叫,她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扔,你尽管扔!你有本事你就继续扔,本小姐也懒得扔回去,张三,明日将这些鹿茸参翅什么的,都拿去店里卖了,兴许还能卖得不少钱。”
说罢,墙那头突然跳出一个身影,身着白衣站在墙上,手指一把纸扇,装模作样,一副偏偏公子形象,巴巴着飞下来,不由分说将绯月搂进怀里,“小月,你总算不再拒绝我,肯收我送的东西了?!”
“放肆!“绯月面上一沉,一把推开他,那人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墙上,崆峒一声,那堵墙估计被撞裂了一道小缝。
那人却毫不在意,咳嗽两声后,又准备黏上来。
“正所谓打是情,骂是爱,小月对我做什么都是情都是爱!”
“我呸!”
绯月气恼此人脸皮居然如此之厚,转头便对身后喊道:“张三,快快将这个死缠烂打的谁谁谁给撵出去!”
身后却无人行动。
绯月又拔高声音又唤了一遍:“张三!”
身旁的小厮总算是向前迈了一步,顶着一张苦瓜脸,“小姐可是叫我?”
绯月心头大怒,对那小厮道:“自然是叫你。”
“可是……可是……”那小厮看了看绯月的脸色,委屈道:“莫说小的不叫张三,便是叫张三,家里看门、扫地、做饭、洗衣的统共也有五六个被小姐唤作张三,其余剩下三个的都被小姐唤作李四。恕小的驽钝,实在不知小姐唤的是哪个张三。”
呃……这倒是哦……
只是,绯月如今记性不太牢靠,时不时会犯点胸闷头疼的毛病,其它都还好,只是偶或记不得一两个字怎么写,一着急就更是想不起人叫什么,遂索性默默均以“张三李四”或是“甲乙丙丁”代之,倒真真是委屈了这些家丁。
如此一想,绯月便放缓了语气,“那你叫什么呢?”
“小姐叫我小侠就可以了。”
“哦,小侠,快点发挥你的侠义精神,将这个不要脸的谁谁谁给撵出去!”
“君梓。”那人眼光黯了黯自报家门。
“哦,对,快把这君梓给我架了丢出门去!”
绯月利落地指挥,君梓只满面冤屈祈求的模样盯着她看,“小月,你说过要做我媳妇,跟我闯荡江湖的!”
她何时答应过他这么“尖端”的事?
绯月登时大怒,甚是厌恶此人厚脸皮,将黏在她身上的牛皮糖又给扯开,只听崆峒一声,那人再次撞上墙壁,裂缝更为大了些。
这堵墙前前后后四年来,不知被他撞了几百遍,估计再撞上几次,这墙就要轰塌,不过,这样也好,他也不用再花力气飞上墙头了。
小侠终于看不下去君梓继续被虐待,弯腰客客气气对他道:“公子不如改日再来?”
“改日也不要来了……”绯月一时着急出声,胸口又开始一抽一抽地闷疼,赶忙伸手捂住心口,吸了口凉气便跌坐在凳子上。
“怎么了?!”那个谁谁谁,哦,君梓,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蹲在她面前,伸手便要揽了她来抱,“可是心口又犯疼了?”
绯月推拒开他的手,喘道:“不牢你费神,离我远些便算是你行善积德了。”
“好好好,我走我走。”这人口里一派随和应承着,手上动作却截然相反,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一路径自行到厢房中,平放在了软榻上。
“你……”尚未来得及开口,便眼睁睁地看着此人娴熟地将掌心贴在她的心口缓缓揉推,一团暖暖的真气登时氤氲开来,胸口疼痛立时三刻减缓许多,然而胸中憋的一口怒气却渐燃渐炙。
“哎,我马上走马上走,你好好将养身子,我送给你的药也要吃,胭脂也要用,话本也要看,燕窝也要喝,听说对皮肤好……”
绯月忍受着君梓老太婆一样的唠叨,立马不耐烦,“快滚快滚!”
君梓忙不迭点头,突然趁她不注意,狠狠往她脸上吻了一口,绯月气得张牙舞爪,“张三,立马将这个登徒子拉出去,狠狠揍一顿!”
屋外的小侠只得默默流泪,果然,跟他们小姐强调自己名字这件事,十分不理智啊……
君梓见她张牙舞爪的模样,怕她心口再犯疼,忙说,“好好好,我走,下次我再来!”
说罢,一溜烟消失在她眼前,足尖一点,又飞到隔壁院子了。
绯月看着他飞奔的身影,想了想,“哎,这速度,真是快啊,张三,你得好好练功,不然下次这个流氓再来欺负小姐我,你招架不住啊……”
小侠只得再次默默流泪,我只是个随从,不是护院啊……
绯月打发掉君梓,又洋洋洒洒进了屋,坐于首座的老爹看了她一眼,再次恨铁不成钢,“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还没把自己嫁出去,我瞧着隔壁那君梓不错,对你也算死心塌地,你就将就将就,别一天老是据人家于千里之外,过几年,真成了明日黄花,都找不到哭处。”
绯月不以为然,随便捡了跟干净的凳子坐下,兀自往碗里倒了杯茶,“如今我是连娃儿都有的人了,我得傍着我儿子,我儿子比那谁谁谁帅多了!”
老爹气得吹胡子瞪眼,“逆子!”
绯月不以为意,准备带着小侠去账房,正巧屋外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喊,“娘亲!”
绯月转身,就看到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奶包往自己冲过来,话说这基因好啊,生的孩子就是漂亮,绯月看着这个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奶娃娃,那张粉嫩可爱的小脸不知道迷死了多少洛阳的姑娘,上至七八十岁的大妈,下至两三岁的奶娃娃,就连街上的大叔老爷爷看了也忍不住赞叹一把。
这叫绯月甚是忧虑,生怕自己的儿子遭人觊觎,特别是现在的猥琐大叔比比皆是,指不定哪日毒害了她的小奶包,隔壁那院子的君梓就是头号黑名单!
绯月将小奶包抱起来,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怀胎十月的儿子就是比其他人还亲,“娘亲,今日阿梓送我一只波斯猫,好可爱!”
绯月往他怀里看去,只见小奶包怀里窝着一只白猫,那猫儿甚懒,眯着眼哈欠连天,略微有些不爽,“以后不准和隔壁院子的来往,不然娘亲就打烂你的小屁股。”
小奶包有些不情愿,可是娘亲气鼓鼓地盯着他,他只好应付地点点头。
绯月适才放心下来,看着小奶包文文静静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担忧。
别家的娃娃这般大的时候想必都跟只皮猴子一般上蹿下跳就差上房揭瓦了,小奶包却不同,乖巧斯文地跟个闺女似的,爬树捉鱼捏泥巴一样不会,整日里白白净净地抱着君梓送的那只波斯猫倚在游廊里听私塾先生摇头晃脑地念那些酸文馊词。
听便听吧,还听得一脸入神。可把她给愁的!
这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时便不怎么哭闹,十分恬静和气,稍稍大些更是爱笑不爱哭,家里人上至爹爹下至丫鬟伙夫没有一个不喜欢的。
那模样越长大便越俊朗,满周岁时,抓周礼上,绯月摆了一桌子兵器,大至佩剑刀锤,小至飞镖银针,就盼着他抓上那么一件安安她的心。老爹表哥当时亦在场,老爹想必生意繁忙算账算到一半匆忙赶来的,手上还沾着墨水印子。
只见小奶包睁着小鹿一般湿漉漉黑漆漆的眼看了看满桌琳琅,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下,伸出一双小手,出人意表地一下抓住一旁老爹随意搭在桌面上的手掌,张口便舔了舔他手上尚未干透的墨渍。
绯月当下一阵悲摧,难道这孩子将来也是个注定喝墨水的小白脸儿?真真个儿叫人欲哭无泪。
不过这孩子还是不让人省心。
猫儿素来天性好动喜欢窜来窜去拿耗子,哪里肯陪小奶包这般安静地耗着,成日里不见踪影。
人都说三岁看老,可不能再叫小奶包这般文静下去了,绯月托人请了位武教头来教他一并学点武。毕竟,能文会武,才是真正全才!
小奶包虽然不好动,但素来懂事听话,当日便乖乖地拜见了师傅,那师傅看着细嫩得跟块水豆腐似的小奶包皱了皱眉,想来从来不曾带过这样的徒弟,一时不知从何教起,正犹豫着。
冷不妨小奶包仰着脑袋,无辜地眨巴眨巴一双初见雏形的凤眼,拉了拉我的衣摆,奶声奶气道:“娘亲,这个师傅我见过。”
“哦?”绯月莫名瞅着小奶包,问他:“哪里见过?”
那武教头也莫名一怔。
但闻小奶包糯糯道:“大门上贴的就是师傅呀,二丫说可以镇宅。”
继而又转头好奇问那武教头,“师傅,你可以镇宅吗?”
呃……绯月一时恍悟,小奶包说的是大门上贴的门神。
好吧,这武教头长得是五大三粗满脸横像,但还不至凶猛狰狞如门神般丑陋骇人。
这愁死人的娃哟,哪里学得这样一张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