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离奇身世
待天下再度醒来,己是躺于床上,商君珏坐于床侧,淡淡看了天下一眼,便从床头小几上端起一碗稀粥俯下身,竟是要喂天下。
天下一恻,错开脸。
他也不坚持,只就着那勺子将米扬送入自己口中,忽地,却俯低面孔压上天下的双唇,天下尚且来不及反应,一口温良的米香便己灌入她口中。
不待天下双齿扣下狠狠咬他,眼前一花,他己再度坐正身子。
门外传来一声轻叩,“主上。”
“进来。”
李碌影子一般刮入屋内,跪在商君珏跟前,“回票主上。属下失职。白家陵园之中,棺木被撬,五具尸身己不见,陪葬之物中也遗失不少贵重物件。”
天下脑中所绷之弦一时松开。
“很好。”商君珏伸出手,不紧不慢用左手拇指擦去唇角遗留的一点点米汤,之后收回手将勺子在碗中一惯,“哒”地一声重又将碗放回几上,徐徐开口:“天下,这是何人之计?莫非……是你的?”
天下笑了笑,“太子抬举了,挖坟盗墓比比皆是,咳……咳……所以料想,定是盗墓之贼人所为,与我又有何干系?”
“哦?听过盗墓,倒不曾听过连尸首也一并盗的。”商君珏盯着天下,眼中沉沉。
“这又有何稀奇,普天之下,有恋尸癖的人不少,太子不是也扣了我的尸身三日三夜。”天下脱口便回。
商君珏一下面沉如水,波澜不兴,却又风暴在底。
“天下!”
“太子敢做还怕别人说?!”
“你!——”但见渠太子那紧握之手倏地五指张开,重重一拍几案。木屑扎进皮肤,顿时血肉模糊。
灼灼血色扎得天下眼前一阵晕黑眩过,干干提气喘了喘。喘息空隙之间却被人纳入怀中,那怀抱动作似抱更似拒,一念博弈之间似乎要将天下狠狠抱紧渗入骨血,又似乎转瞬一念恨不能将天下一把推开杀戮湮灭,不过恍惚片刻,天下己被重新置回榻上,手上脱臼腕骨己被接回。
“天下,等着我来迎娶你。”但听他言语温存款款摩擎入耳,黑瞳如暮如夜渐渐深沉,一丝绝决惊鸿一掠,天下心中一颤,下一刻,他己衣摆一掀利落起身出门。
“你以为娶了我,我就会乖乖将白墨两家财富拱手相让?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商君珏脚步一顿,终是没有转身,语气一沉,发出森森冷意。
“十三,落锁!”
“是。”
“你关我?你又要关我?”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铿锵的铜锁铁门相撞之音。夜色,重归寂寥。
那夜,月色正好。如水流年的月华照着屋外景象在窗纸上投下一个脊背挺拔翩若惊鸿的剪影,纤毫毕现,直至天明。
天下诚然知晓自己一日没招出墨家巨资所遗何处,便一日休想脱得出渠太子五指山中,那夜放生一说不过是逞一时之气,当然,若有朝一日天下说出墨家财宝所在,怕也是离死期亦不远了,以渠太子这般成大事者的心性,隐忍多年,岂会手下留情,定是当下便斩草除根不留痕。
李碌在门外踟蹰半晌,“夫人,主上连夜快马加鞭赶回,听说你死去的噩耗,又三日三夜不曾吃喝,一直守到你醒来,情比金坚,是断然不会置你于危险境地,望夫人莫再惹主上生气。”
天下揉揉依旧发疼的手腕,对着屋外的李碌道,“李将军啊,如今夫人我死又复生,又给你上了一课,这也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李碌垂首,实在是为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再次默哀。
那日之后,商君珏再没来过,天下日日被囚禁于斗室之中也再未开口,两人只是这么沉默地僵持着。商君珏返京都不忘带上天下这把金钥匙,一路重兵把守将天下一并运回太子府上,天下甚至连天色是蓝是阴都未瞧清便又被锁入了另一间屋子里,从瑞京到京城,不过换了间稍稍大些的囚室,其余并无甚大区别。
一日,天下吃着晚饭,商君珏突然走进来,默不作声坐在她对面。
天下抬眼看他一眼,又埋头吃饭。
“天下,我还没对你说过我的身世吧?”他倏地抬眼看她,声若丝绸缓缓淌过天下的颊侧,温和地冰凉。
“你应猜到,商家双亲只是我的养父母。”
“渠国的前朝旧臣从未放弃过夺回江山的欲望,我生母名叫倾华,乃前朝公主,人如其名,她长得极美,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从小背负着复兴渠国的使命,怀着雄心壮志,接手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只是,女子终究心软,一坠入爱情,便无法自拔,当她在京城遇上我生父,便抛弃了所有的使命和顾忌,爱上了那个负心汉,然而,好景不长,那人得知她来前朝公主后,竟丝毫不念旧情,抛下她,母亲悲痛欲绝,整日以泪洗面,恨不得自杀了断,却发现怀上了我,只好忍辱偷生,一个人艰辛万苦,生下了我,待我五岁时,便染上了恶疾,郁郁而终……”
天下依旧嚼着菜,暗骂一声,男人果然都是负心汉!
“后来那人回来,不欲我与前朝之人再生纠葛,将我交给商家双亲抚养,恰商家嫡传一族子嗣单薄,而我养父母更是多年无所出,我养父与我养母二人夫妻恩爱感情甚笃,不欲纳妾,遂机缘巧合于将我收养,只道亲生。”
远处树梢头,一只鸟儿栖未定惊扇乌翅扑入月色中,不知是鸦是鹊。点点飞萤悄然卷帘而入……
“那人不欲我与前朝人有任何纠缠,我亦矛盾挣扎多年,却不想,我生母临终之前,嘱咐我一定复兴渠国,以慰她爱恨痴恋一场。”
天下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渠太子薄唇吐玄机,却疑心自己是否在这粼粼晃晃的月光下失明失聪、错看盲听。
“所以当时你见我第一眼,是想让我做前朝公主的替死鬼,只要我一死,便让那些前朝余孽死心了是不是?却没料到我能逃跑,更没料到我是白家大小姐,之后你便想笼络我,对我态度甚好,以致于最后产生过来微薄了感情,你想要利用白家破天财富,为你兴兵举事,当初又故意抢亲又逃婚,测试我对你有几分真心,却不想,我这愣头青跋山涉水,硬要嫁给你,赈灾一事,我将玉佩送与你,那时你便策划好了对不对?只是这般,你又何必逢场作戏,要来娶我……”
“不,想娶你,是真心。”
“哦,对了,你娶我,是因为我娘墨家的泼天财富对不对,白家虽然富可敌国,但终究敌不上墨家三分之二,所以你步步为营,想要获取我的芳心,才要假装娶我,却不想,战事告急,没娶成,太子到底几分真心,天下如今也不敢猜想……”
“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如此不堪?”
“堪与不堪,太子心中自有定数!”
“你!”商君珏隐忍着怒气,双目猩红地看着她,
“我只一事不明白,”她终于放下碗筷,“皇帝如此精明,应当知晓你的身份,为何却无数次纵容你?”
商君珏似是被戳到痛处,叹息闭上眼,缓缓开口,“因为,我真正的名字,叫君珏。”
“我生父,姓君,离国皇帝君无极。”
天下如鸡蛋哽喉,如此一番,她先前的猜想竟然是全错!
“你,你是离国皇子?”
渠太子面若白月,乌瞳深目,修长的手刹那之间拢住天下的双手握于手心,眉心淡起涟漪,缓慢而坚定望着天下摇了摇头,口中却淡然静憩答道:“是的。”
他,竟是前朝公主与当今皇帝的儿子……
天下犹遭晴天霹雳。
“在我少年时,他便开始重用我,派我领兵打仗,后来屡建战功,却不想他又怕我功高震主,遂又将我贬到平南,他一直希望我能以离国人的身份活着,却不知我心中对他充满了恨,我母亲,便是这仇恨的来源。”
“还记得买玉佩那日,不巧被他撞见,以为我倾心于你,便要将你许配给我,其实那时他便做了打算,就算我举事,可能也会顾忌亲情,也会顾忌你,料想我肯定会以二皇子的名义举事,不过,终究是然他失望了,我母亲去世之前,交予我重任,务必将莫再像她那般,毁了渠国前程,临死之前,我答应过她,要把她所爱之人,亲手送给她……”
“你你你要弑父?”
他突然嗤笑一声,“有何不可?这么多年,他从未关心我分毫,不过是念及那微薄了皇家血脉,他之于我,并无半分亲情。”
商君珏突然将她揽入怀中,她转了转眼珠子,顺便往他肩上的衣服擦了擦嘴上的油腻,料子不错。
商君珏喃喃开口,声音沙哑,“以后,莫再骗我了。”
她也沙哑着嗓子,“嗯。”
这般相拥对坐,仿若天地静止。夜风宁静,后背是他紧扣的手掌,天下竟生出一丝恍惚的念想,好似一不小心便会如此天荒地老,再不分离。或许,他对她也非全然无情……或许,还有转圜……
“阿珏,月亮快圆了。”我偎在他的肩窝,慢慢开口,“不要皇位了,好不好?”一字一慢,一字一盼,字字皆带着她微弱的希冀,像风中摇曳的残烛,怯怯燃烧着对光明最后的卑微祈求。
良久,没有任何回音,满屋空寂,仅余风声。
她的心一寸一寸灰灭,手一点一点冰凉。
“天下,皇位和你,我都要。只要我活着便不会放开你。”商君珏缓缓开口。
天下不再言语,只觉心中一点点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