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将军怎么还不醒?”
“他睡够了自然会醒,话说,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六百七十八遍,口不干么?”
“我口干不干,管你什么事!”
“……”
“将军怎么还不醒?!”
“……”
“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呃,这个,做手术之前呢,我只有一分把握,这一上手才知道,我竟然有四分把握啊!看来,我还是属于那种十分谦虚的人才,不要太崇拜我哦……”
“你!哼!”
梦里噪杂声如流水般袭来,可是渐渐又褪去,最后屋子里变得很安静。帐子被人轻轻打开,一股苦涩难闻之极的味道夹杂着香甜的食物味道扑鼻而来。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在替自己抹药,商君珏到底忍不住面红耳赤地把眼睛睁开了。
视野里是天下的侧脸,她扭头不知在看什么,一边替他上一种味道极其苦涩难闻的药,另一只手里还捏了一块酱汁猪排,时不时咬一口——真是高难度的动作。眼看她的手顺着胸膛往下,摸到腹部,快要往里探去的时候,他觉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拦住了。“你……”他试图说话,才发现声音干涩沙哑。
“嗯?”她愕然转头,见他醒了,不由一乐,“你醒了?就说本小姐医术了得,简直就是在世华佗!”
商君珏眨了眨眼睛,虽然没指望她会流着眼泪扑上来大叫“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但是吧,她一边吃着猪排,一边乱摸,眼睛还一直盯着他腹部的伤口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好像更让他不爽。
“你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我只是对你的身材很满意!”
视线沿着他的伤口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口中还发出啧啧的赞赏声。
“……不知羞耻!”
他再一次说了这句对天下来说杀伤力为零的话,嘴上却带有一丝莫名的笑。
“你醒了,我去叫十三他们,都在门口等着呢。”
天下起身正要走,手腕却被他握住了。
她啃完猪排,油手顺便放在他衣服上擦了两下,想要把手腕从他手中抽出,可他却合拢五指,握得更紧了。
她疑惑地望着他,他却还是什么都不说,双眼紧紧闭着,睫毛微颤,过一会儿,像蝴蝶振翅般再轻轻张开,深黑的眼珠定定对着她,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却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
“坐着。”虽然重伤,说话虚弱无力,这两个字依然说得不容抗拒,“暂时不要叫他们。”
天下趴在床边,嘻嘻一笑:“咦?你是要和我独处,倾诉衷肠?”
戏里都是这么演的吧?英雄救美人或者美人救英雄之后,受伤的那个醒了,便必然有一段情意绵绵的感情戏。
商君珏未置可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始终没有放开。
“天下。”他笑了笑,不知为什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唤她的名字,语气里好像压抑着千言万语,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觉得又陌生,又迷惘。
因为受伤,他的手指有点凉,慢慢舒展开,轻轻握住她的一根手指。上面还沾了一些气味苦涩的金创药,粘腻油滑的触感。他用袖子仔细替她把这只手擦干净。
阳光照在她脑袋上,碎发显得毛茸茸。他可以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还有手指上酱汁的咸辣气,金创药的苦涩气。
阳光的热度让这些零零碎碎的气息散发出来,居然是芬芳的,他觉得有点喜欢。
天下托着腮,试图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一般话本里男主温柔唤女主名字的时候,不是准备诉说一段情话,就是要表白了,而他的表情有如此慎重,应该是要向她表白吧?她洗耳恭听着呢……
“你为什么要买相公?”
他说出了困惑已久的问题。
“因为瑞京没人敢娶我啊,就连我们家的长工护院以及刷马桶徐麻子的都不敢娶,我爹说我们白家不能无后,所以给我大沓银票,说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遇到喜欢的就花钱买下来,一定要快!准!狠!他就不信有人能对我们白家三分之二的家产不动心,然后就将我从家里踢了出来,说十六岁之前不给他找回个姑爷,就不准回去!再然后,就成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多么诚实的孩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像筛糠抖米一样如实相告,商君珏微微皱眉,为什么没人敢娶她,他瞧着她也蛮好啊!有钱能使鬼推磨?!买相公要快准狠?!他终于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这么奇葩了,因为她有一个更奇葩的老爹啊!
天下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想了想,说,“你看你一直和我纠缠不清,我跑了那么远都能被你捉回来,离我十六岁还有个把月,买相公的事又被你耽误了不少,估计我老爹一气之下,真能把我赶出家门!”
“……”他除了装模作样的愧疚两下,还能说什么呢?
她说得一本正经,“干脆我就省省事,嫁给你算了,你开个价,看要多少聘礼?”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傻瓜,聘礼是由男方送给女方家的。”
“哎?是吗?不过看你将军府这么穷,估计也是拿不出聘礼,别逞强了,说,你要多少聘礼?只要你娶我,就算金山银山,我爹都愿给!”
她财大气粗地说,恨不得现在就搬座金山来,增加自己说话的可信度!
窗台下躲了一群人,十三持续着流泪冲上前欲破窗而入的动作,一遍又一遍被人挡回去;谢官人面红耳赤试图从墙上找个缝往里面看;扶瑶躲在阴影处,用破布扎了个小人,上书“天下”二字,在用那根给将军缝伤口的绣花针使劲扎。
大家都很不淡定,最后谢官人捋着细细的胡须,笑得猥琐:“素来只有男子逼婚,没想到女子也可以逼婚,还逼得这般霸气侧漏,劲爆啊,不行不行,我得找支笔,写进我的话本里去……”
商君珏也像是被这句话呛到,咳嗽了两声,牵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气,手指不自觉扣紧,天下“哎呀”一声,以为他不愿意而抓她,想要抽出,谁知捏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在她皓白的手腕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其实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好想把她捏死了再捏活过来再捏死这样反反复复的捏啊……
天下看他纠结的表情,嘻嘻一笑:“你当真了?”
商君珏冷着脸,在她探究的眼光中不自然地别过脸去,闷闷道,“我想喝水。”
天下起身倒了杯茶,将他的脑袋半抱起来,小心喂了几口水。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接着是冗长的沉默…
“将军!”十三终于顺利推门而入,深深地看了天下一眼,那一眼饱含了浓浓的鄙视,厌恶,仇恨,以及故作高高在上等等常人很难一起的存在。
天下开心地跳过去,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将军醒了,你不用守寡了。”
“……”
十三气得脸都绿了,碍于将军的面,他不好发作,只得再次仇恨地瞪了她一眼,天下装作没看见,扶瑶紧跟着走进来,天下咦了一声,“扶瑶姐姐,你的眼睛怎么肿得像两颗核桃?!”
“……”
“放心,十三只是一时想不开,要不我俩联手,拆散他们,十三归你,将军归我,如何?”
扶瑶再次泪流满面,狠狠一跺脚,捂着脸又跑了。
天下摸摸肚子,“你们小别胜新婚,先聊,我去找点吃的!”
前脚刚跨出门,身后就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她轻叹一声,摇头晃脑:“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商君珏这几日在床上将养,行动不便,连吃饭都是十三端去,十三一时间忙前忙后,真是像极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天下逮着机会狠狠洗刷了他很多次,从男儿志在四方,怎可沦为他人身下之臣,再到将军乃堂堂直男,怎会被他轻易掰弯,最后到男人应该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怎可因为出柜而断子绝孙……
种种狠话说尽,十三终于摔碗,愤愤离去……
她嘿嘿偷笑两声,重新将菜饭摆好,端去商君珏房里。
商君珏看到她的身影,微微有些诧异,她把菜饭摆在他面前的小方桌上,兀自坐在床边,又开始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商君珏咳了两声,拿起筷子吃饭,忍受她炙热的目光,隔了很久才开口,“你吃过了吗?”
“……还没。”语气里带有一丝委屈。
商君珏抽出另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她,“一起吃吧?”
她笑得眉眼开花,抱住他的胳膊:“商君珏,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啊……商君珏怅然地望着天边刚刚升起的一轮小月亮,这种时候,他该说什么呢?
商君珏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她碗里:“吃肉。”
天下这时才觉得饥肠辘辘,这两天光顾着搞定他了,连饭也没心思吃,当即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白菜梆子给他:“吃菜。”
一看就知道她是出身富贵,从没吃过苦。小桌上四道菜,她只捡排骨和竹笋,萝卜白菜一概不沾。
他默不作声将两样她不喜欢吃的菜拨到自己碗里。
一顿饭因为分工明确很快被扫光,天下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扶瑶黑着脸进来收盘子,看到脉脉传情的两人,再次泪流满面走出去……
商君珏披衣靠着床案看书,天下随手也抽了本武侠话本来读,读着读着,渐渐靠在床沿上睡着了。
天快黑的时候,天下醒了过来。
她打了个呵欠,趴着睡觉的姿势并不舒服,现在浑身酸疼。正试图扭一扭脖子,忽然觉得脑袋上有点沉,商君珏的一只手正放在她头发上,轻轻摩挲。
天下转过头,肩膀上一直盖着的薄毯滑了下去。
她没有动,只是趴在床上笑眯眯地歪脑袋看他。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却没有缩回去,也没有说话。
案上有人送了烛火,那一点光亮在他眼底跳跃,他就这么轻轻摸着她的脑袋,表情温和。
“商君珏,”她突然开口,笑吟吟地,“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