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了顿,“依旧能够抱有你此生不败的神话,你可以安安稳稳,继续作为一个传说中伟大的统帅,而不用在这里,丢光你一世的威名,来成就一个我的传奇!”
我的声音在山谷里撞出一重重的回声,最终消失在远处。
加昂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就像我们每次下棋时,他要投下致命一子时的笑容,一看到这笑容,我就禁不住浑身发毛,一点信心都消失不见。现在想想,他那时每次露出这样的笑容,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理战的伏笔?
加昂点点头,“埃蒙斯,不得不说,你很有才干,刚才那些话也很有说服力。但是你有一点错了……”加昂的声音低了几分,似乎有了几分伤感,“即便我在这里丢光了一世的威名,成就的恐怕也不是你的传奇。那只会是……一段黑暗的开始。”
加昂突然笑了起来,“埃蒙斯,在这里和你说那些话,没有意义。你这小子的确很不错,但我还要看看,你究竟还能做到哪一步。至于让我们退出这场战争,埃蒙斯,这已经不是我和你两个人的战争了,这是……”
“一场新的圣战了!”
伴随着加昂的语气重归激亢,他身后那百十名金甲骑士猛地一顿手里的长枪,好像整片杀气森森的树林一震,连同地上的灰尘都飞散向四周。在这百十个金甲骑士身周,各色的光华次第亮起,这百十名骑士,居然人人都身怀斗气!
但这并不足以使我震惊,真正令我震惊的,是接下来的一幕,两年前还病怏怏奄奄一息的加昂,忽然从宽大的长袍下面,拔出了一把东方风格的长剑,缓缓而坚定地指向了我。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埃蒙斯!”他说,“你我的命运,早在最初的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揭开战斗帷幕的,并非这百十个身怀斗气的骑士,事实上,在加昂撂下那句狠话之后,这些骑士就护卫着加昂转头回到斯瓦迪亚的阵营中去了。
加昂的身影一消失在那片黑压压的战阵中,我立刻就感觉,气温似乎都回升了很多,面前还是一样的斯瓦迪亚人铁块一般的方阵,但压迫感立刻就消失了。
咚咚咚的战鼓声敲响,我面前的方阵开始踩着沉重的鼓点,一点一点朝我们推进过来。与此同时,城头备战的号角也呜呜吹响,重步兵团的战士们分成一列列一对对,井然有序地占据了他们先前的垛口,一架架乌黑致命的重弩排排架了起来。
斯瓦迪亚人的方阵只是行进了几步,两边突出来的山谷就收窄了面前的空地,他们不得不重新调整方阵的列数,由最初的五十列,尴尬地变换成十五列。
但加昂一手带出来的士兵,并没有在这样复杂的变阵中发生一丝丝混乱,甚至于他们举起的盾墙都没有出现任何的偏差和缝隙,依旧是涌动的铁流一般前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踏在地上,惊起的沙尘都是杀气冲天地。
我不由得感佩起来,如果是在野外,一望无垠的坦荡平原上,第四军团遭遇加昂如此的强军,只需要一天工夫,我们就会被毫无悬念地摧毁,击溃!
但幸运的是,那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依靠第四军团近五十米高的城门,依靠城门外只能允许百余人同时攻城的狭窄地形,依靠山谷周围无可逾越的天险山巅,我们之间的差距在一步步拉平,甚至于,此刻的我们,已经站在了优越的上风向。
不需要我说什么,在斯瓦迪亚人的方阵推进到百米内时,第一批蓄势已久的箭雨已经从城头上梦魇般扑了下去,那一瞬间同时响起的箭簇破空声,让面前的空间都被乌压压的箭矢填满。
箭簇穿过盾牌的钝响,盾牌破碎的脆响,人群负伤的闷哼和惊呼,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在百米的距离上,教团的重弩能够发挥出最为恐怖的杀伤力和穿透力,再加上除了那面单薄的盾牌之外,斯瓦迪亚人毫无任何有效的掩护,只是第一轮的箭矢,就在密集的斯瓦迪亚方阵中开了一个窗口。
但是紧接着,后方的斯瓦迪亚人快步小跑着上前,就像水流下地,一下子就把这窗口填了起来,斯瓦迪亚人依旧像块坚实的铁块,坚定不移地向城墙推进。
又是一片紧张的上弦声,弩弦发出吱吱呀呀的紧张声音,此时的斯瓦迪亚人,已经接近到五十米内了。
但他们居然还是没有冲锋,还是以那样紧张而整齐的脚步继续推进。
第二轮齐射,起到了恐怖的效果,在这样的距离上,教团特制的重弩已经可以做到无视那些盾牌和盔甲的遮拦,一蓬蓬滚烫的热血洒在地面,斯瓦迪亚人像被狂风席卷的麦地,不少人甚至被弩矢穿透身体,飞落在身后的地面上,沙土都溅不起来。
弩手们继续紧张地上弦,但就在这时,一直以整齐的方阵推进的斯瓦迪亚人忽然怒吼一声,化成散兵线,朝着城墙殊死地冲击了过来,好像横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一座雄伟坚固的城墙,而是千军万马的战阵一样。
可是就这样冲过来,连一架云梯都没有带,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第四军团标志般雄伟的城门崩塌,原地留下的,是一座不知道掩埋了多少人的砾石废墟,这几十个幸存的重步兵团士兵就据守在废墟的最顶层,斯瓦迪亚人的骑兵虽然能派上用场了,但那是越过废墟之后的事情,这座废墟,现在就成为了山谷的最后一条防线,最后一座工事。
马蹄声一顿,亚瑟斯口里的“一”已经喊了出来,笔直竖向空中的长刀齐刷刷劈下,整齐得好像一个人。
马嘶声暴起,一些人从废墟下翻了上来,那是被跪倒的战马掀下来的,另一些人高高飞上了空中,残破的身体在空中肢解开来,那是负隅坚守在这最后一条防线上的受伤的重步兵,被开启气击的斯瓦迪亚骑士挑上了高空。
紧接着,亚瑟斯口里的“二”厉声喊了出来,长刀挑起,刀刃向上,带起一大片血光,一串串剧烈的马嘶声惊怒地响起来。
我挣扎着扶着墙壁站了起来,随手捡起地上一把斩马长刀,顾不上身体里碎骨的摩擦,快步奔向那座废墟。
和我一起跑起来的,还有就近安排在军营里作为预备队轮休的两个中队的重步兵团,刚才的爆炸中,最接近城墙的重步兵团的营地几乎被完全夷平,那些木石建筑在狂暴的气流面前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但在这片仿佛遭遇了洗劫一般的营地里,还是有比我预想中多得多的士兵幸存。他们有些人受了重伤,但更多人只是一般的轻伤,战时手里兵器从不离身,现在,从废墟中爬出来的他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的同胞,他们的长官,以几十人之力,堵在那座废墟上,一个个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所以,在我跑到废墟顶端之前,居然已经有至少一个小队编制的重步兵赶到了废墟上,根本不需要队官的指引,一在队列中就位,他们就条件反射地,跟着亚瑟斯冰冷的口令,杀气凛然地开始执行战斗动作。
雪亮闪烁的长刀,好像一条不断延伸的吞吐寒光的毒蛇,每一次挥动,必然会带起一片血光,每一次挥动,队伍又会再延长几分。
不断有重步兵被斯瓦迪亚骑士一波波的冲击挑向高空,尸体支离破碎,但自始至终,居然没有一个斯瓦迪亚骑士能够突破他们单薄的防线,翻过废墟,出现在山谷的地界里。
亚瑟斯也在战斗中负了伤。一个斯瓦迪亚骑士笔直地冲着他冲刺过来,腋下的骑枪反射着冰冷的阳光,而他冷冷看着那寒光越来越近,手里的指挥剑却根本不阻挡一下,依旧按照口令节奏,笔直地竖起、砍下。
骑枪扎进了他的肩膀,但他的身体晃都不晃一下,手里的指挥剑依旧笔直举起。
齐刷刷的斩马大刀逆着刀刃自下而上挑起来,好像一连片的闪电从地面射上天空,这个斯瓦迪亚骑士,连同他的战马,在这连片的闪电中,一瞬间就被撕成了碎片。
但折断的骑枪枪锋,还镶嵌在亚瑟斯的肩头。
十五分钟,斯瓦迪亚骑士足以冲开卡拉迪亚最坚固城墙的突刺战术,花了整整十五分钟,居然始终未能突破重步兵团的阵线,反而在那座废墟上留下了上百匹战马的残骸。
号角声响起,斯瓦迪亚骑士再度发起冲锋,随同冲锋的,还有超过五百名斯瓦迪亚步兵,他们披着沉重的无袖板甲,坚固的筝形盾立在胸前,手里的长锥头枪林立如同运动的森林。
但是,沉重的马蹄声,连同他们溅起的尘土长龙,还是在连片雪亮的长刀刀光面前,被无情地掐断了。
重步兵团中的牌矛手也加入到了城门的守卫战中,他们自觉地填补到了长刀手左右的空隙里,巨大的橹盾立在地上,橹盾下沿锋利的长铩深深插在脚下的废墟里,足有两米四五的方阵长枪夹在橹盾上沿的垛口上,每当亚瑟斯喊“二”,长刀手们逆着刀锋,将长刀上撩的间隙里,就会有一排排整齐的长枪毒蛇般刺出去,不管前方是否有敌人,也不管自己面前是否就面对着一把明晃晃的骑枪,一个被刺穿了,他身后的战友立刻上前,抢过他的位置。
机械地刺出、收回,枪阵仿佛有生命的杀戮机器,不断收割着被威势凛凛的长刀驱赶到两翼去的斯瓦迪亚人的生命。
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兵刃入肉声冲击着我的耳膜。
半个小时,杀声震天,重步兵团的战线不但没有后退一步,居然还增厚了一倍,从废墟中挣扎出来的重步兵团的士兵们纷纷抄起自己的武器,自觉地加入到了守卫谷口的战阵中。不断有斯瓦迪亚人被长刀撕碎,或被一旁的方针长枪扎成刺猬,但同时也不断有重步兵团的战士被斯瓦迪亚骑士的骑枪挑上空中,有许多次,他们明明只需要偏一偏身子就能闪过那骑枪,但他们没有,他们迎着骑枪的锋芒,重重斩下手里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