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示了许可证,她走进一角隐蔽的小门。门里几乎紧接着一片仓皇的竹林,在淫雨中阴阴森森的,不时随风发出寥寥几声呼啸。竹林里有一条小路,通向院子一角的兵器库,这两天小弥就是一直在这里擦张部长的那些宝贝武器。
这个所谓的张部长,之前据说是个纯粹的贫民窟里长大的野孩子。这个“贫民窟”指的可不仅仅是缺衣少食这么简单。衣物粮食嘛,在整个死气沉沉,不事生产的无泪城里,有谁不缺呢?而“贫民窟”里的贫民,就不只是单纯一个“贫”字而已。那里的人几乎是完全没有经过文明进化的洗礼的,仍然处在一种纯粹的弱肉强食的原生状态,与动物毫无分别。人吃人的大戏几乎天天都在上演,那里的人自小就熟悉这一套生存法则,早已见怪不怪了。
张部长从小就没了父母——也或许是被父母求财发卖了,谁知道呢?总之从他记事起,就一直是一个人,挺着瘦骨伶仃的小身板,全仗着身形小,动作灵活,脑筋灵光,才能在凶残的大人世界里奔走躲避,存活下来。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他受尽压迫蹂躏。饿极了的时候,不管人肉鼠肉,生的熟的,腐烂了的,生了蛆的,什么都吃,什么都能下咽。这些狰狞的鲜血与腐朽的恶臭彻底驱散了他作为人的最后一丝本性,让他变得极度凶残暴力,毫无底线。后来他凭着一副不怕死的性格,硬生生地干掉了几个当权者,占了他们的地盘,奴役他们的人民,最重要的,是掠夺了他们的财产。
也许是小时候穷怕了,张部长当权后,就一心想着敛财。他有着一副好脑瓜,是个天生的打仗能手,白手起家,带着几个手下,愣是为自己打出了一片天地。但这一切最终都是为了那黄白之物服务。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用在他的身上,当真是再贴切不过。不过这个人也很有一番生财之道,并且虽然爱财,却也并不过分吝啬。只要能为他继续生财,无论是同伙还是奴仆,他给的待遇都不会太差。
这也正是小弥愿意来他家帮工的原因。在这里多少要比外面残酷的世界稍微温和一点,有秩序一点。并且活计相对轻省,是小弥这样瘦弱的小女孩可以负担得起的。只要认真做了,多少都会有些微薄的收入。更何况但凡在这里上工的人,都是管饭的。
在这样的世道里,小弥并无他求,只希望能有一个栖身之所,每天能自己养活自己,苟且偷生,了此一世,也就罢了。任命地走在这阴湿的小道上,路很长——张部长家的院子很大。小弥一路走过,一身白衣已经完全被竹叶的落水打湿了,此刻有些黏腻地贴在身上。
她不耐打伞,这里连日阴雨,从未停歇,每日里打着把伞实在麻烦。再说只要不是倾盆大雨,她也喜欢雨水清凉的浸润。可今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湿答答的衣服黏在身上有些不适,很想把它们脱下来换上一身干爽些的。
但这都不是现在她能想的事了。拐了最后几个弯,走到院子一个偏僻的角落,兵器库恢宏的轮廓已经赫然在望,高大的青灰色建筑静静地矗立在雨中,犹如一个隐忍待发的猛兽。在这栋建筑的边角上,远远地已经能看见一溜人排在一个小窗口前,手里拿着碗盆。小弥的肚子也咕咕叫了一声,催她快去领早饭。
从一边的看守手里取了碗盆——那看守目光淫邪地盯着她,又被她鬼魅般清冷的眼神给顶了回去——她站到了队伍的末尾。如同多少年来千篇一律的灰色日子,没有人交谈,大家都漠然地矗立着,心如死水,浑浑噩噩。但今天对小弥来说却是与往常不同的。她头一次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与这些人的区别——并不是因为她怪物般的特质而产生的区别,而是其它的一些什么东西。一些她有,而别人没有的东西。只不过这感觉现在还太过细微,她品不分明。
队伍行进得有些慢,像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小弥抬眼向前望去,零星听到仿佛是前面有个人昨天没来上工,今天舔着脸来捡空子领饭,结果被看守发现了。
这个看守她之前肯定没见过,因为他的样貌实在是非常有特色,让人过目难忘——他异乎常人的高大瘦削,穿着看守黑色的制服,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具挂着衣服的骨架子。而他又仿佛力大无穷,此刻轻松拎着那人的领子,把他慢慢拖到了一边。那个骗饭吃的人此刻被他拎在手里,双脚无力地拖在地上,正在撕心裂肺地大叫求饶。
而那看守却并没动手做什么,只是一直那么拎着他,从上到下地打量。那姿势活像是一只硕大的秃鹫,在品评自己即将到手的美食。那人被他这么凝视着,声音渐渐矮了下去,最后竟好像连叫都不会叫了,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又过了一会儿,那个看守忽然手一松,那人的身体就直直地从他的手里滑落到了地上,和一摊破布那样堆在那里。
另一个看守走了过去,用脚翻过那人的脸,踢了踢,然后尖声狂叫道:“死了!吓死了!啊哈!啊哈哈!”说着,用一种崇拜的姿势仰望了那个高大的看守一眼,却又畏缩地飞快收回了目光。那个高瘦的看守低下头玩味地看了看那具被自己的目光活活吓死的,懦弱的尸体,“咯咯”一声,以一种奇特的角度扭了扭脖子,然后将目光向剩下的人投来,似乎是要检验人群中是否还有想要不劳而获的人。
他看得很慢,在每个人的脸上都要停留一会儿。一步步走来,高大的身躯放射出一波波无形的压迫,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被他眼神扫过的人无不战战兢兢,有个妇女带着个比小弥小不了几岁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在目睹骗饭吃的人被活生生吓死后,就脸色苍白。现在被那看守的目光一扫,只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声响,就直挺挺晕倒在了地上,嘴唇青白。留下那个妇女目光呆滞地站在晕死过去的女儿身边,却一动都不敢动。
终于,那人慢慢走近,目光一转,凝到了小弥身上。冰冷滑腻,像是某种冷血动物。小弥只觉得如坠冰窟,周身的血液似乎都不能流动了一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人竟能被他的目光活生生地吓死——她从他的眼里,看不到丝毫的人性。那一双血肉筑成的眼睛就像是孩童般天真烂漫,却又透着直勾勾的嗜血和残忍。看到那双眼,小弥明白,对于他而言,人与动物毫无区别,天生就是被猎杀的对象。而他站在你面前打量着你,是在估量你的实力,也是在筹算你的死法。
然而小弥的双眼里也透不出一丝的烟火气。纵然心里害怕恐惧,但是从她的双眼里看不到一丝一毫情绪的波动。因而那人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神充满玩味,接着他发现小弥丝毫不惧与他对视,就转开目光走远了。
然而,此刻小弥心中却有种警醒的直觉,她依然紧紧盯着那人的背影,不敢放松。果然,那人走了没几步,就忽然又将目光猛地投了回来,眼神里充满了危险的光芒和攻击的欲望!然而他惊奇地发现,小弥仍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盯着他,目光清澈,空无一物。他的气焰忽然消了下去,将头一扭,大步往队伍后头走去。
那摄人的目光一撤走,小弥浑身的气就猛地松了下来。她凭着一股意志力勉强支撑着站在那里,感觉到自己的腿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