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人群就又安静了下来,这次是彻底的寂静。小弥颤着胆子抬头一看,赫然发现那位几日不见的,高大瘦削,曾用目光就杀死一个人的看守,此刻就站在那看守头子的对面,离她不足十米。小弥心下一凉,心道完了,这次真的无处可逃。在那人的目光下,她在问心无愧时都坚持不过几分钟。如今心中有鬼,恐怕更是难以招架!
而那看守头子面对着这么个得力干将,却好像也并不如何欣慰,反倒像是有些恼怒。他气哼哼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部下,小声问了句:“是谁把他找来的?这事儿我又不是不能解决!”
那高瘦的看守却自己答话了:“少爷等不及了,希望这次的事能办得有效率一点,就派我来……帮帮你。”他的声音一如往常,还是像锯子拉过木头似的,呲呲啦啦,十分膈应。而他的话说得又极慢,像是在刻意给听话的人施加压力。
那看守头子于是很是不快,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那少爷可信错人了!我保证今晚一定能给他把那人揪出来。明天一早,就能把他要的人送到他面前!”这话说得嚣张,可小弥注意到,他似乎并不敢看那高瘦看守的眼睛。
那高瘦看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此刻气度更加从容了,只从嗓子眼里问出了两个字:“是吗?”就没再说别的。
看守头子似乎很是不满他的质疑,正待答话。那名高瘦的看守却已经略过他,把脸转了过来,看向身后立着的众人。
又一次看到这张熟悉而恐怖的脸,过往的一幕幕顿时在小弥的心头清晰地浮现,让她又重温了一遍往日的惊惧。接下来,那人还是用自己的老办法,将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在每个人的脸上都会停留几秒钟,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才转到下一个目标身上。大厅里的气温一下子下降了好几度,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压抑着一切可以压抑的情绪。
一个接着一个,时间仿佛固体化了一般,小弥都能感觉到它流逝时那凝重黏腻的感觉。在此期间她一直紧闭着双眼,绷直了身体,等待着厄运的降临,也暗暗期盼着奇迹的光顾。然而不出所料的,那可怕的现实还是如约而至了。
随着一阵熟悉的压迫感慢慢袭来,小弥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军靴。顺着那军靴一路往上,小弥终于又一次看见了那张木然的脸,和那脸上如孩童般好奇烂漫,却又如嗜血的猛兽般冷酷的双眼。
一见到是她,那人的瞳孔明显往外张了张,像是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向熟人传达问候。然而小弥的心,却随着它们张大的节奏狠狠地抖了抖。她脸上的肌肉似乎也开始不受控制,微微轻颤了起来。那人好奇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然后他的眼里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神情——小弥一开始没看懂,楞了一下才意识到,那人脸上流露出的,竟是失望!
她不禁皱了皱眉头,不明白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可那人的瞳孔却在此时猛地一缩,目光登时凌厉了起来。小弥一时不防,顿觉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像被看穿了,脑海里只余一片空白。
“我知道是你……我能看穿人心的恐惧。”冥冥中有道声音在她的脑子里说道,音调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忽而缥缈,忽而笃定。
而她空洞地睁着两只眼,茫然地望向他,竟好像连害怕都忘了。一股魂魄抽离的感觉正在袭上她的五识,恍恍惚惚的,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将往何处。
忽然,那人的目光猛地移了开去,小弥在千钧一发之际回过了神。她陌生地感觉着自己的肢体,发现自己竟已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弯曲膝盖,正准备下跪。此时她赶忙收住了这滑稽的动作,恢复了正常。再转眼看去,才发现是什么吸引了那人的注意力——在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个少年踱步而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看守的方向。
无悔。那个瘦弱胆怯的男孩儿,此刻正以一种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和执着,睁着一双秀气的眼睛,狠狠瞪视着那个目中无人的看守,并努力表现得比他更不屑一顾。
那看守容不得这样的挑衅,便转头向他的方向走去,越走越快,越走步伐越重,终于到了他跟前。然后他机械地,极缓慢地低下了头,好奇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小弥揪心地看着无悔那故作坚强的眼神,看着他渐渐在那看守目光的压力下支持不住,双膝弯曲,继而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小弥大吃一惊的话。他说:“别找了,是我。”
他面前那看守明显怔了一下,目光沉吟,若有所思起来。而坐在不远处,一直在观战的那看守头子一听这话,顿时如得佛语纶音。他一下子站起身来,不等那高瘦看守开口,就急忙说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子!害我们忙活了这一整晚!快给我带下去,我亲自审!”说着,就指挥着旁边的看守来抓人。
小弥心下大急,张口就欲喊:“别!你们抓错人了!”可才堪堪喊出个“别”字,就见人群中一人破阵而出,高高的个子,面容俊雅——是江吟月。他一如往常,只身赴会,却毫不惧怕,好似身后带了千军万马。
一众人等见了他,面色各异。有的面露恭敬,有的神色倾慕,有的目光惧怕,也有的不明所以。而这些与小弥见到他时,那激动的心情相比,都根本不值一提。她双手紧紧握着拳,口中大喘着粗气,几乎要一个顶不住当场厥过去。醒过神来后,她又赶忙去察看一边的无悔,只见他也已经回过了神,此刻正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一脸关切的小弥,他略点了点头,神色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然后他就转过了头,不再看她了。
那几个看守见了横空出现的江吟月,都露出了奇异的神情。那头目显然是吃不准对方的路数,此时就趋着步子上前,客气地问道:“江少爷,这么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到这儿来了呢?这儿肮脏得很,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那江吟月面容舒朗,一派光风霁月,朗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人。不必再费心了,那人在我这儿。回去告诉你们少爷,就说他要找的那人我看上了。如果他想要,就亲自来找我,别搞这一套乌七八糟的,没的丢人现眼!”
那看守头子一愣,随即脸色铁青。任他再白痴,也能听出来这话里的嚣张和轻蔑。可对方和自己显然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人物,如今他惹不起,只能先把这尊佛想办法送走,再处理后续的事。想到这儿,他露出了一脸奉承的笑,说道:“您说的是,我这就让人去问问我们少爷的意思。”
江吟月也不急,只说:“你去问吧,我就在这儿等着。”
那看守头目无法,只得先派人去给少爷报信,自己请那江少爷坐了,又反复地说着奉承话。江吟月却一派正气凛然,丝毫不给他好脸。那看守头子自说自话了一阵儿,觉得没趣,也就歇了。
大厅里一时静寂,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时觑眼打量着前面这几人的脸色。却只见他们都是木了一张脸,静静地等在那里,便也都跟着静待事情的发展。
过了没一会儿,那送信的人回来了,一进门二话没说,先就恭敬地对江吟月道:“江少爷,我们少爷跟您问好,说都是误会,这就让大家都散了。那个人,您既然觉得好,就留着吧,就当是他送给您的见面礼。”
小弥清楚地看见江吟月的额角猛地抽了一下。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那看守头目。那头目显然是一惊,用眼神向那传话的人询问了一下。那人凑到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什么。那看守头目恍然大悟,再看向江吟月的眼光就耐人寻味了起来,然而嘴里却还是说道:“既然这样,那当然听少爷的。”又指了指几个看守,道:“你们几个,把这些人好好领回去,让他们安安静静地睡觉,明天一早就放他们走。”
那几名看守领命,将小弥她们又整了整队,就鱼贯带着出了大厅,向睡觉的棚屋走去。小弥一直焦急地看着江吟月的方向,可他却一直不与她对视。只在她转身离开的一刹那,他忽然飞快地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小弥收到后,得知忘情一切都好,心下大安。
随着大部队又回到了棚屋,这乱糟糟地闹了一个晚上,大家都有些悻悻,此刻都乖乖上床。虽说众人看向小弥的目光都多少带着些怀疑,但现下谁也不敢多话。小弥刚刚经历了几重起伏,身心俱疲,此时乐得清净,自顾自地在床上躺下,没多久就重又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