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两人便回了屋子,小弥听从忘情的建议,就又把书塞到了洗手台的后面——这样不容易被发现,即便有人发现了,也闹不清是谁放的。躺在床上,小弥觉得心里满满的。生平头一次,她和一个自己那么喜欢的人有了共同的秘密和信仰。她们互相理解,互相讚赏,甚至互相保护。小弥开心地入睡,第二天一大早被人声吵醒,醒来后觉得心情出奇得好。愣了半天,她才惊奇地发现自己昨晚竟没做噩梦!
又是一天繁重的准备工作,小弥上午在洗衣房里跟其他几个女孩子清洗了昨晚用过的那些桌布手巾。看着那些洁白细布边角上绣制的金线,众人又是一片“啧啧”。下午,她又被调回厨房去帮忙侍弄些果品菜蔬。它们品种繁杂,有些甚至长相可怖,奇形怪状,幸而宴会中人并未见过它们生着的时候的原始样子,否则真不知该如何下咽。很快到了晚上,别墅外雨雾连绵,不知又灼痛了多少可怜人的灵魂。别墅内却是一派神仙世界,灯火通明,美酒佳肴,珠宝玉翠,耀得人眼花缭乱。
小弥仍是和昨晚一样,在外围传菜,忘情被分到了厨房,在里面帮工。江太尉带来的那些人如今都被收编入伍了,混在在张部长家打零工的这些人里,虽说人头还是不大熟,但最起码各人有了各人的岗位,不再像昨晚那么杂乱无章。
小弥故技重施,又趁别人不注意,闪进了昨晚的那个角落。等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踪,她的胆子大了起来,大摇大摆去了厨房。里面的忘情早已等候多时,这时看到她在门口张望,略顿了顿,就装着去如厕的样子,自然地走了出来。两人一碰头,都是忍不住又激动,又紧张。双目一碰,没有多言,小弥就在忘情身前几步,带着她往昨晚的那间屋子走去。
不一会儿,她们成功避开了众人,进了那扇古旧的大门。窗帘自作晚起就没再拉上,如今屋子里被旁边宴会大厅的灯光一照,相当亮堂。忘情却一眼都没往大厅那边瞥,而是用目光急切地催着小弥。小弥看着这一排排的木架,一时间也有些迷糊,忖度了好一会儿,试了几条路,才找到昨晚发现书籍的那排架子。
忘情早已先她一步朝架子上层层摞叠的图书走去。小弥跟在她的身后,看忘情举起修长的手臂,十指尖尖,从架子上轻巧地取了一本书下来,然后用手细细拂去了表面的灰尘,翻开书卷,细看了起来。她的脖子纤纤巧巧,臻首微垂,花瓣一般的嘴唇正随着目光的上下轻轻嗫嚅着。在书架后微弱的光亮下,如同花间仙子。这样美好的形容,让小弥瞬时想到了自己昨天头一回看到这些书时,那急不可耐的蠢样子,木木呆呆的,就像个笨鹅一样庸俗。
这时,就听得身前的忘情一声满足的轻叹。小弥好奇地看去,只见忘情将手里的书一合,双眼紧闭,长叹一声道:“之前只在诗词中见过‘庄生晓梦迷蝴蝶’的句子,却一直不明白它的典故。而这里竟然有一整本的《庄子》!”
“桩子?”小弥正自诧异,手臂忽然一紧,是忘情‘忘情’地抓住了她的手,眼神激动得无以复加。
然而她只抓了一下,就迅速放开了,又转身在架子上翻看起来。不一会儿,只见她又如获至宝地抽了一本书出来,翻看了许久后,忽然兴奋地一声大叫:“我就知道!”
小弥被她吓了一大跳,赶忙踮起脚捂住了她的嘴,小声说:“可别这样叫,如果被逮到,我们可就惨了!”
忘情这才回过味来,连声道歉,又指着手里的书,悄声说道:“李杜诗集!之前老师总是说,古时候有个大诗人,叫李杜,作了成千上万首诗,每一首都是经典,只不过大部分均已失传。仅剩的这几首,他让我们一定要认真诵读领会。可读着读着,我就觉得这些诗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我与老师辩论,老师不信,不服,说我异想天开。这下可好!你看,这个人跟我的想法完全吻合:‘李杜,是世人对大诗人李白与杜甫的合称。’”说着,看了眼窘迫的小弥,才想起来她根本不识字,有些尴尬,就总结道,“总之我赢了!老师这下子准哑口无言。”
看着这时的忘情,欢快得如同孩子一般,平日里那些慵懒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都已消失不见,小弥才忽然想到,她也跟自己一样,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少女呢。可是沉浸在书堆中的她是那么的满足与自信,周身仿佛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芒。小弥顿时明白了忘情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是从何而来。而她自己就处在这光芒的阴影里,被她照耀着,超度着。
“小弥,”忘情这时又说话了,语气中有一种近乎急切的冲动,“来跟我们一起学习吧,宴会散了就来。你是个很有灵气的人,不该浑浑噩噩地度此一生。况且,我真的希望能跟你一起畅谈古今,吟诗作词,快意人生!”
这句话小弥一如既往,听得懵懵懂懂。但是忘情在鼓励她去学习这点,她听得分明,于是就坚定地点了点头。忽然间,她脑子里电光一闪,一个萦绕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脱口而出:“忘情,你知道‘石料’是什么意思吗?我是说……也不见得就是‘石料’,没准是别的什么字,但是就差不多是这个读音的。有……有没有什么意思,是你懂,而我不知道的呢?”
“石料?”忘情皱起了眉头,“石料就是盖房子用的石头吧。别的意思……要么是‘史料’?就是历史典籍什么的?”
“不是,不是……”小弥忙挥手,“这个词我也懂,不过不像是这个意思。”
“……不像是这个意思?”忘情有些迷惑,“小弥,你是在哪里听到的这个词呢?要知道,有些词在不同的语境里,意思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你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那个说话的人主要在说什么呢?”
小弥一下子蒙住了,道:“我……我也没听清别的,就只听见了这一个词。”
忘情更疑惑了:“那……那是个什么人呢?这个词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是啊,是啊!”小弥顿时猛点头,“至于那是个什么人……这……我也不清楚。”说着,她可疑地红了脸。
“诶?”忘情有些戏谑地笑了,看了看窘迫的小弥,想到女孩子脸皮薄,两人又才刚相识不久,尚不至于无话不谈,不欲折了她的面子,就又正色道,“那么……那是在什么场景下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在干吗?就是背景什么的,你再仔细想想,总有线索的。”
“背景……”小弥一下子又沉进了那个梦里去,思量了半晌,最终还是默默地道:“还是算了。我……我不能说。算了,就当我没问过这个问题。”
忘情轻轻地皱了下眉,又仔细观察了下她的神情,终是付诸一笑。没做调侃,她只是淡淡地道:“那好吧。如果你以后有什么灵感了,咱们再继续讨论。呵呵……”
“唉。”小弥期期艾艾地应了声。
忘情开怀地笑了,望着满架子的书,却又皱起了眉头:“这么多书,该怎么运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