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意外落水使我惊恐万分,可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感觉。
我坠入约20英尺深的水中。我虽然不能和拜伦(英国航海家,曾发现南半球好几个岛屿)、埃德加·坡(美国作家,酒后在小溪中溺死)这两位游泳大师相比,但我的水性也不错,我使劲蹬了两下,又浮出了海面。
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驱逐舰现在何处。船上的人有没有发现我失踪了?驱逐舰有没有改变航向?法拉格特舰长有没有往海里放下救生艇?我还能不能得救?
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我隐约看见一团黑黑的东西消失在东边,它的航标灯也熄灭了。那正是“亚伯拉罕·林肯号”。我立刻觉得自己没希望了。
“救救我!救救我!”我一边不顾一切地朝“亚伯拉罕·林肯号”游去,一边大声呼救。
我穿的衣服非常碍事,湿湿地贴在身上,阻碍我前进。我游不动了,开始慢慢往下沉,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救救我!”
我发出了最后一次呼喊。我拼命挣扎着,嘴里灌满了海水,沉入海洋深处……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衣服,我感觉自己被猛地拖出海面,同时我听见,没错,我耳边响起这么几句话:
“如果先生愿意靠在我肩膀上,那先生就能游得更自在些。”
我紧紧抓住忠实的康塞尔的胳膊。
“是你!”我说,“原来是你!”
“是我。”康塞尔回答,“我来为先生效劳。”
“我们都是同时被冲到海里来的吧?”
“不是,先生。我是为了侍候你,就跟来了。”
这个忠厚的小伙子居然觉得这么做是应该的!
“那么‘亚伯拉罕·林肯号’呢?”我问。
“‘亚伯拉罕·林肯号’?”康塞尔转过头来说,“我看先生还是不要对它抱太大的希望。”
“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我跳进海里的那一刻,我听到舵手在喊:‘螺旋桨和舵撞裂了……’”
“撞裂了?”
“对!都被怪物的牙齿弄坏了。驱逐舰虽然只有一处受创,可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船已经无法掌握航向了。”
“这么说,我们完蛋了?”
“或许吧。”康塞尔平静地说,“但是,我们还能坚持几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内,还能做不少的事情呢!”
康塞尔表现得如此沉着冷静,对我是一种极大的鼓舞。我更加使劲地往前游,可潮湿的衣服却像一层铅似的把我裹得紧紧的,阻碍着我的动作,我觉得自己很难再撑下去了。康塞尔注意到了这一点。
“请先生允许我把你的衣服撕掉吧。”他说。
他将一把打开了的折刀放入我的衣服里,一下就将衣服从上到下割开了。在我拖着他一同往前游的时候,他利索地替我扯掉了衣服。
随后,我也帮他除去了衣服。接着,我们继续肩并肩地在海上游。
我们的处境仍然很危险。驱逐舰上可能还没有人发现我们失踪,就算发现了,但舵都坏了,不可能掉头来救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驱逐舰上能放下救生艇。
康塞尔非常冷静地对我们的现状做了如上分析,并制订了相应的计划。多么了不起的性格啊!这个小伙子就如在家里一样镇定。
毫无疑问,我们要获救,只能等驱逐舰上的救生艇接应。所以,我们必须坚持,坚持得越久越好,尽可能等到救生艇到来。我决定节省力气,合理分配两个人的力量,以免同时耗尽两个人的精力。我们采用的方法是:其中一人仰面平躺,浮着不动,交叉双臂,伸直两腿,另一人负责划水,同时将前者往前推,每隔10分钟轮换一次。这样,我们就能漂浮好几个小时,兴许能撑到天亮。
虽然获救的可能性不大,但希望已经在我们心中扎根了。何况我们还是两个人。最后,我肯定--虽然这看起来不大可能--就算我要把心中的一切幻想毁灭,就算我想绝望,都不可能做到!
“亚伯拉罕·林肯号”与那个怪物相撞的时间是夜里11点左右。我推算了一下,我们还得再游8个小时才能撑到天亮。我们交替着游,是完全可以坚持下去的。大海很平静,为我们节省了不少体力。有时,我还试图观察四周,可黑暗中只看得到我们游泳时激起的闪闪波光。我看到水波被我的手搅碎,明镜般的海面上泛起许多银白色的小浪花。我们仿佛浸泡在水银里。
凌晨1时左右,我已疲倦不堪,四肢剧烈痉挛,变得僵直。保全性命的重担全落在了康塞尔一个人身上。不一会儿,我就听见这个可怜的小伙子粗重的喘息声。接着,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知道他也无法坚持太久了。
“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我对他说。
“不管先生?绝对不可能!”他回答,“我已下定决心了,就算死也要死在先生前头!”
这时,风把一团厚厚的云朝东吹去,月亮终于露脸了。月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温柔的月光给了我们力量。我抬起头,环顾四周。我看见驱逐舰了,它离我们大概5海里,但救生艇则不见踪影。
我想喊,但距离这么远,喊又有什么用呢?我喉咙肿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康塞尔还可以说出几句话,我听见他喊了几声:
“救命呀!救命呀!”
我们暂时停止划水,侧耳倾听。尽管海水压迫血管,我的耳内嗡嗡作响,可我仍隐约听见有人在回应康塞尔。
“你听到没有?”我低声问。
“嗯,听到了!听到了!”
康塞尔再次向无边无际的大海发出绝望的呼救声。
这次我们不可能再听错了!确实有人在回应!这声音是另一个落入海里的人的吗?是在撞船时落水的吗?或者是驱逐舰放下的救生艇上的人在黑暗中呼唤我们?
康塞尔使出全部的力量,抓住我的一边肩膀,而我则努力克服着刚刚到来的痉挛。他竭力让半个身子浮出海面,已经筋疲力尽了。
“你看见什么了吗?”
“我看见……”康塞尔小声说,“我看见……还是别说话了……留点体力吧……”
他看见什么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中即刻就浮现出那个怪物的身影……可是,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现在已经不是约拿(《圣经》中的希伯来先知,相传在一条大鱼的肚子里活了三天三夜)躲避在鱼肚子里的神话年代了。
康塞尔依旧拖着我。他不时抬起头看看前面,同时发出呼救声,回应的声音听得越来越清晰了。我的力气用完了,手指僵硬,浑身冰冷,快支持不住了。我的嘴因痉挛而大张着,灌满了咸咸的海水。我最后一次把头抬起来,随后就沉下去了……
就在此时,一个坚硬的物体碰了我一下。我本能地紧紧抓住了它。然后,我感觉有人把我往上拉,将我拽出了海面。我感到胸部不发胀了,之后晕了过去……
幸亏身体受到强有力的摩擦,我很快就苏醒了,微微睁开了眼睛……
“康塞尔!”我低声喊着。
“先生是在叫我吗?”康塞尔回答。
此时,月亮就要从天边消失了,伴随着最后一点月光,我看到了一张脸,但不是康塞尔的脸,我立即认出了他是谁。
“尼德!”我大喊。
“是我,先生,我是来追那笔奖金的!”他答道。
“你也是在撞船时掉进海里的吗?”
“对,教授先生。但我比你幸运,从船上掉下来后立刻就站在了一个浮动的小岛上。”
“小岛?”
“更确切地说,是站在了那条巨型独角鲸身上。”
“你说清楚点。”
“我很快就明白我的捕鲸叉为什么无法伤害它,以及为什么一碰到它的表皮就变钝了。”
“那是为什么呢,尼德?”
“教授先生,因为那畜生是钢板做的!”
他这么一说,我就必须打起精神,把以前的那些事情好好梳理一遍。我需要对自己之前的看法进行检讨。
尼德最后说的这几句话使我迅速改变了看法。我立马爬到那个暂时做了我们的避难所的、一半浸泡在海里的生物或物体上,用脚踢了踢。这明显是一个难以穿透的坚硬物体,而不是拥有柔软身体的哺乳动物。
所以,这个坚硬的物体有可能属于骨质甲壳类,如果是这样,我就要完全抛弃以前的观点,把这个怪物归为两栖爬行动物,就像乌龟或鳄鱼那样。
啊!不对!我脚下这个黑色的背脊是平滑而有光泽的,没有鳞状花纹,被撞时发出的是金属般的声音。这很不可思议,难道这个家伙是由钢板制造的吗?
毫无疑问,这个怪物,这个使整个学术界疑惑,使全世界的海员提心吊胆的怪物,是一种更加让人震惊的东西,是人制造出来的怪物。
如果发现的是最离奇的、最富传奇色彩的生物的话,我就不会如此惊骇了。因为这样的生物出自造物主之手,很容易被人接受。但眼前出现的竟是人类制造的奇妙的东西,叫人怎能不心乱如麻?
没什么可怀疑的了,我们此时正在一艘潜水艇的背上,据我判断,这艘潜水艇形状就像一条巨大的钢鱼。尼德·兰也已对此说出了他的见解,我和康塞尔只能赞同。
我说:“这船里肯定装有某种动力装置,并有一组专业的操作人员。”
“当然。”尼德·兰说,“但是,我在这浮动的小岛上待了3个小时,它都没有一点动静。”
“这船没有移动过吗?”
“没有,阿罗纳克斯先生。这段时间它都是随波逐流,没有自己开动过。”
“可我们都知道,这船的速度非常快。要达到这样的速度需要有相应的机器配置,还需要一个操纵机器的人。因此,我得出的结论是……我们得救了!”
“嗯!”尼德·兰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似乎是要证明我的推论,这艘潜水艇后面的海水沸腾了,它的推进器应该是螺旋桨式的,它开始前进了。我们赶紧抓住它露出水面约80厘米的顶部。幸好它现在的速度不是特别快。
“要是它一直在海面上行驶,我们就不会有危险。”尼德·兰说,“但要是潜水艇潜入水中,我们就死定了。”
尼德·兰说得不错。目前最重要的是和船里的人取得联系。我试图在潜水艇的顶部寻找一个开口或一块舱盖,用专业术语来说,我在寻找一个“人员出入孔”。可是,在钢板的接缝处结实地钉着一排排整齐的螺钉。
不凑巧的是,月亮在这个时候消失了。我们被一片黑暗笼罩,只好等到天亮以后再设法进入潜水艇内部了。
这么一来,我们的命运就完全由操纵这机器的神秘领航员掌握了。一旦潜水艇潜入水中,我们就完了!如果不发生这种情况,我们肯定能和船里的人取得联系。因为,如果他们不能制造氧气,就必须浮出海面来补充呼吸所需的氧气。所以,船上一定有个通气孔,能将新鲜空气输送到船里去。
希望得到法拉格特舰长援救的想法现在只能完全放弃了。我们正被潜水艇带着向西走。估计船速很慢,也就是每小时12海里。螺旋桨很有规律地搅动海水,船时而浮出海面高一些,把朵朵浪花溅得老高。
早晨4点左右,船速开始加快。海浪扑面而来,我们都被搞得晕头转向,差点支持不住了。幸好尼德·兰摸到了一个钉在潜水艇上的大锚环,我们紧紧地抓住它。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了。凭借着零散的记忆,我无法把当时的情景全部描述出来。至今仍记忆犹新的只有一个细节--每当海上的风浪稍平静的时候,我曾多次隐约听到一种声音,好像是从远方传来但又稍纵即逝的悦耳的和声。全世界的人一直在努力寻找,但至今仍一无所获的在海底航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生活在这潜水艇里的是怎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机械装置使这艘船拥有如此惊人的速度呢?
天亮了。晨雾笼罩了我们,但很快就散了。我正准备仔细观察潜水艇上部平台的船壳,突然感觉船在慢慢地下沉。
“嘿!见鬼了!”尼德·兰大叫,用脚把钢板踩得咚咚响,“开门,你们这些不好客的家伙!”
但在螺旋桨工作时发出的隆隆声中,里面的人很难听到他的声音。不过,幸运的是,船停止下沉了。
然后,船里突然发出一阵用力掀动钢板的响声。一块钢板被掀开,钻出来一个人,他怪叫了一声后,马上又进去了。
不一会儿,8个身材魁梧的蒙面人一声不吭地钻出来,把我们拖进了这艘可怕的潜水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