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的朋友们,从上升为神话或传说要超出真实界限这个角度看,是没有任何真实性可言的。但是,说神话的人想象这些故事至少得有一个原因,要不至少要有一个假托。我们不能否认存在着一些非常巨型的章鱼和枪乌贼,但它们总要比鲸类动物小。亚里士多德曾经确证过一条长31米的枪乌贼。我们现在的渔夫也经常看到一些长超过18米的枪乌贼。的里雅斯特和蒙彼利埃的博物馆里就收藏着一些长2米的章鱼标本。此外,按博物学家的推算,一只这样的动物,要是身长只有6英尺,它的触须竟然能长达27英尺。这就足以让它被说成是可怕的怪物。”
“现在有人捕捉过这么大的章鱼吗?”加拿大人问。
“即使没人捕捉过,至少有水手见过。我的一个朋友,阿弗尔港的保尔·鲍斯艇长,他经常向我说起他在印度海里碰到一只身形巨大的海怪。但最令人吃惊、最让人不能否认这种巨型怪物存在的事实,就发生在几年前,1861年。”
“怎样的事实?”尼德·兰问。
“是这样。1861年,在特内里费岛东北方,与我们现在所处的纬度差不多,‘阿莱克顿号’护卫舰上的一个船员看到了一只巨大的枪乌贼在海水中游动。布盖舰长指挥护卫舰靠近那动物,用鱼叉和枪去打它,但没什么效果,因为鱼叉和子弹穿进它软绵绵的肉体,就像穿进松软的没有弹性的果冻中一样。好几次无效的尝试之后,船员们终于用绳结扣在这只软体动物的身上。这个绳结一直滑到尾鳍才停了下来。于是船员们尝试着把这只枪乌贼拉到船上,但这个巨大的家伙重得惊人,以至于在绳子的拉力下把尾巴揪断了,枪乌贼丢下了尾巴,消失在海水中。”
“这总算是个事实。”尼德·兰说。
“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我的好尼德。因此人们建议把章鱼称作‘布盖的枪乌贼’。”
“那它有多长?”加拿大人问。
“它不是长约6米吗?”坐在舷窗前的康塞尔一边说,一边重新审视着那凹凸不平的悬崖。
“准确无误。”我回答。
“它的头上不是长着8根在水中扭动时犹如蛇群般的触须吗?”
“是的,没错。”
“它的眼睛长在花丛般的脑袋上,大得好像铜铃一样,是吗?”
“是的,康塞尔。”
“章鱼的嘴巴,是不是和鹦鹉的嘴很相似,而且大得吓人?”
“确实如此,康塞尔。”
“那好!请先生原谅,”康塞尔平静地说着,“如果这不是‘布盖的枪乌贼’,那至少是它的兄弟。”
我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康塞尔。尼德·兰急忙跑到舷窗前。
“多么吓人的怪物!”他喊道。
我也挤上前一看,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在我的眼前,游动着一头令人非常惊恐的完全配得上载入那些离奇怪诞的传说中的怪物。
这是一条8米长的巨大的章鱼。它非常迅速地倒退着往“鹦鹉螺号”游来。它那巨大的海蓝色眼睛盯着我们。那8根长在头上的触须、不如说是触角--因此使它被称为头足动物--伸展时相当于身体的2倍,像复仇女神的长发一样扭动着。我们清楚地看到它的250个吸盘,呈半球状包膜一样排列在触角的内侧表面。有时,这些吸盘内形成真空紧紧地吸住客厅的玻璃。这头怪物的嘴--像鹦鹉的喙一样是骨质的--垂直地一张一翕。章鱼的骨质舌头上长着好几排尖牙,伸出来时活像一把真正的大铁剪。大自然是多离奇怪诞啊!一只软体动物竟然长着鸟喙!它的身体呈棱形,中间部分鼓起,形成一个重可达2吨到25吨的肉坨。章鱼身上的颜色不定,极其迅速地随着这头动物的情绪激动程度变化而变化,从青灰色一直变到红褐色。
是什么激怒了这只软体动物呢?可能是由于比它更巨大的“鹦鹉螺号”的出现,也许因为它的吸盘的触角吸不住或者它的大颌咬不住“鹦鹉螺号”吧。然而,这些章鱼是怎样的怪物啊!造物主赋予了它们怎样的生命力,它们竟然有三个心脏,在章鱼的体内蕴藏着多大的力量啊。
偶遇使我们来到这只枪乌贼面前,我不想错过对这一种头足类动物种类进行仔细研究的机会。我尽力克服了由于它的外貌而引起的心理恐惧,拿起一支铅笔,开始画下章鱼的样子。
“这可能是那艘‘阿莱克顿号’护卫舰遇到的那只章鱼。”康塞尔说。
“不是,”加拿大人回答说,“那只没有了尾巴,而这只身体完整。”
“这不是个理由,”我解释着,“这类动物的触角和尾鳍能慢慢重新长出来,已经7年了,‘布盖的枪乌贼’的尾巴一定有充足的时间重新长出来的。”
“不过,”尼德接着说,“即使这只不是‘布盖的枪乌贼’,那么那些里面可能有一只是它。”
果然,在客厅右舷的舷窗前又出现了几条章鱼。我数了一下,共7条。它们好像在给“鹦鹉螺号”护航呢,我听到了它们的嘴巴啃着潜艇外壳的钢板发出的笃笃声。我们成了它们正在尽情享用的食物了。
我继续画着那只章鱼。这些怪物非常准确地待在潜艇周围的水域中,以至于它们看上去好像是一动不动的标本,我简直可以在舷窗上把它们缩小临摹下来。况且,潜艇是中速行驶的。
突然,“鹦鹉螺号”停了下来。一阵撞击使整个潜艇都颤动了。
“我们触礁了吗?”我问。
“总之,”加拿大人回答说,“就算是触礁,潜艇是浮在水面的,说明我们已经脱身。”
“鹦鹉螺号”是浮在水面,并没有搁浅,但它走不动了。它的螺旋桨的轮叶没有拍打出水花。1分钟后,尼摩船长走进客厅,大副跟在他身后。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到尼摩船长了,他看起来神色黯淡。船长没跟我们说话,大概是没看到我们。他径直地走到舷窗前,看了一下章鱼,然后和他的大副说了几句话。
大副走出去。过了一会儿,舷窗的防护板全部关上了,天花板的灯亮了。
我朝船长走过去。
“一群好奇的章鱼。”我故作轻松地对他说,就像一个鱼类业余爱好者站在水族馆的一个透明的鱼缸前说话一样。
“这没错,博物学家先生,”他回答我说,“但是,我们就要跟它们进行肉搏战了。”
我疑惑地看了眼船长。我想我没听明白他说什么。
“肉搏战?”我重复着。
“是的,先生。螺旋桨被卡住了。我估计是一条章鱼的角质下颌绞进了螺旋桨的轮叶中,使‘鹦鹉螺号’走不动了。”
“那您想怎么做呢?”
“浮出海面,宰了这些害人虫。”
“这不是很好办。”
“确实如此。电气弹对于这堆软绵绵的肉来说毫无办法,因为打在上面不能产生足够的阻力来引发爆炸。但我们可以用斧子砍它们。”
“还可以用捕鲸叉,先生,”加拿大人说,“请你别拒绝我的帮助。”
“我接受你的帮助,兰师傅。”
“我们陪你们去。”我说着,跟着尼摩船长走向中央扶梯。
在中央扶梯那里,已经有十几个船员手里握着斧子,准备出击。我和康塞尔也各自拿起一把斧子,尼德·兰抓着一把捕鲸叉。
于是“鹦鹉螺号”浮出海面。一个船员正站在中央扶梯最上面一级台阶上,他正在把舷窗上的螺丝拧开。但螺母刚刚被拧开,舱盖就猛地一下子被掀开了,显然是被章鱼一只爪子上的吸盘拉开的。
紧接着,一条像蛇一样的触角从舱口处滑了进来,其他20根触角在舱口外面蠕动着。尼摩船长一挥斧子,把这条可怕的触须斩断,被斩断的触须卷成了一团滑在中央扶梯的阶梯上。
当我们正争先恐后挤上平台时,另外两根触角从空中打过来,缠在了尼摩船长前面的那个船员身上,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他卷走了。
尼摩船长大吼一声,跳上平台。我们也急忙跟上他。
多么惊心动魄的场面啊!那个不幸的船员,被触角紧紧地箍住,被吸盘吸住,被那只大触角举到空中任意地甩来甩去。他费劲地喘息着,他透不过气,他叫喊着:“救命!快救救我!”这几句话,是用法语喊出来的,这顿时让我感到震惊!潜艇上竟然有我的一个同胞,也许还有好几个!这撕心裂肺的求救声,我将一生铭记!
这个不幸的人快不行了。有谁能把他从这么大的束缚中救出来呢?尼摩船长奋不顾身地朝这只章鱼冲过去,他斧子一挥,又把章鱼的另一条触角斩下来。大副怒不可遏地跟另一条攀上船侧的巨大怪物搏斗。船员们挥舞着斧子左右劈砍。我、加拿大人和康塞尔,也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死命地往这些肉堆里猛砍猛捅。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浓郁的麝香味。真是可怕极了!
那只章鱼的8根触角有7根被斩断了,只剩下那根把不幸的船员像一支笔那样抓住挥舞的触角,在半空中扭动着。我想那个被章鱼缠住的不幸者应该可以摆脱章鱼强有力的吸盘了。但当尼摩船长和大副向这根触角冲过去的那一刻,这只章鱼喷出了一柱从它的腹部内的一个液囊中分泌出来的墨黑的液体。我们眼前全黑了,什么也看不清了。当这团墨汁散尽后,章鱼不见了,我们不幸的同胞也跟着一起失去了踪影!
因此我们对这些怪物愤怒至极,我们再也忍无可忍!十几条章鱼侵入了“鹦鹉螺号”的平台和潜艇的两侧,平台上,在血流如注和滚滚墨汁中,扭动着像蛇一样的章鱼触角,我们在这些肉段中间穿行。这些粘糊糊的触角就像多头蛇的头一样,不断地长出来。尼德·兰百发百中,他的捕鲸叉每投一次,都叉进章鱼海蓝色的眼睛里,戳破了它们的眼球。但我这个大胆的同伴突然被一条他来不及躲避的章鱼的触角打翻在地。
啊!我无比担心和恐惧以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那只章鱼把大嘴对着尼德·兰大张:这个可怜的人就要被咬成两段了。我赶忙冲过去救他,但尼摩船长已经抢在了我的前面。他把斧子卡进章鱼那两排巨大的牙床骨之间,加拿大人奇迹般地获救了,他赶紧站起来,把捕鲸叉整个捅进章鱼的3个心脏中。
“这是我应该报答你的!”尼摩船长对加拿大人说。
尼德点点头,没说话。
这场战斗持续了一刻钟。这些海怪被打败了,死的死,伤的伤,最终撤退了,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尼摩船长浑身是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探照灯旁,凝视着吞没了他的一个同伴的大海,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里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