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拉罕·林肯号”航行了一段时间,并没有碰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其间倒是有一件事让尼德·兰展现了他高超的技艺,同时也证明了他是值得信任的。
在马尔维纳斯群岛(位于阿根廷南端以东的南大西洋水域)的海面上,舰上的船员向几艘美国捕鲸船上的人打听消息,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这条独角鲸的情况。不过,“孟禄号”的船长知道尼德·兰在“亚伯拉罕·林肯号”上,便请求尼德·兰帮他捕一条鲸鱼。法拉格特舰长也想见识尼德·兰的本事,就让他到“孟禄号”去帮忙。这个加拿大人真是吉星高照,他一连叉中了两条鲸鱼。第一条鲸鱼被扎中心脏,第二条在被刺中几分钟后被捉到了。
显然,如果那个怪物真的和尼德·兰的鱼叉相遇,我不敢担保它能平安脱险。
“亚伯拉罕·林肯号”以极快的速度沿着美洲东南海岸航行。7月3日,我们到达与贞女岬在同一纬度上的麦哲伦海峡入口。但法拉格特舰长没打算走这条曲折的航道,因此,他现在要从合恩角(位于南美洲最南端,通过这里的经线是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分界)绕道。
全体船员对舰长的决定都表示支持。的确,在这狭窄的海峡里怎么可能碰上那条独角鲸呢?船上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怪物进不了海峡,“因为它的身体太庞大了”。
7月6日下午,将近3点的时候,“亚伯拉罕·林肯号”在海峡以南15海里的地方,绕过了合恩角,这座孤零零的小岛嵌在美洲大陆南端,到过这里的荷兰水手把自己家乡的名字赋予了它,合恩角由此得名。绕过合恩角后,船朝着西北方航行。翌日,“亚伯拉罕·林肯号”就能够畅游在太平洋的海面上了。
“注意!请大家注意!”船员们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他们都瞪大眼睛。在2000美金的推动下,船员拿着望远镜,像着了魔似的,片刻都不肯休息。大家不分昼夜地注视着海面。患有夜视症的人在黑暗中能看清楚事物,得到奖金的可能性自然会比其他人大。
金钱对我没什么吸引力,但在船上,我也是不敢松懈的。除了吃饭的那几分钟和睡觉的几个小时之外,不论风吹雨打还是日晒雨淋,我都不离开甲板。我有时靠着艏楼舷墙,有时倚着船尾的栏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延伸至天边的棉絮般雪白的航迹。有好几次,任性的鲸鱼把浅黑色的脊背露出海面时,我就会和船上的人一样激动不已。当时,甲板上一下子就挤满了人,大家从船舱里拥了出来。每个人都心跳加速、瞪大眼睛,注视着这条鲸鱼的一举一动。我也全神贯注地看着,直到看到视网膜生疼,眼睛都快看瞎了,可康塞尔依然无动于衷,他一再地用一种沉着的语气对我说:
“先生,如果不把眼睛瞪这么大,也许会看得更清楚点。”
于是“亚伯拉罕·林肯号”变换了方向,朝那条鲸鱼冲去。结果空欢喜一场,凑近一看,原来是普通的长须鲸或抹香鲸,它很快便在一片咒骂声中消失了。
不过幸运的是,天气很好。航行一直很顺利。现在是南半球气候恶劣的时候,可这一带的7月却很像欧洲的1月。海上风平浪静,很容易看到远处的东西。
尼德·兰仍然非常固执,除非轮到他值班,否则他就故意不看海面--至少在鲸鱼还没出现的时候是这样的。他好的眼力本来可以派上大用场,但他12小时中有8个小时是躲在自己的客舱里看书或睡觉。对他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我曾经多次表示不满。
“算了!”尼德·兰说,“什么也没有,阿罗纳克斯先生。就算那个怪物真的存在,我们找到它的可能性有多大?我们难道不是在这里白费力气吗?据说又有人在太平洋北部海面看见了这个怪物。可是从那次以后,2个月过去了,依据你描述的那条独角鲸的脾气,它是不会在同一个海域里待太久的。它速度极快。而且,你比我更清楚,大自然做事不会自相矛盾,它不会把快速移动的能力赋予一种生性迟钝的动物,因为这样的能力对这种动物没什么大用处。所以,如果这怪物确实存在,也早就走远了!”
听了这番话,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们的确是在像无头苍蝇似的航行,但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呢?当然,遇到怪物的概率很小,但还没有人对成功有怀疑,没有一个人敢说没有独角鲸,或敢说它近期内不会出现。
7月20日,我们由西经105度线上经过南回归线。7月27日,我们又由西经110度上经过赤道线。测定方位后,“亚伯拉罕·林肯号”便坚定地向西行驶,进入了太平洋中部海域。法拉格特舰长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船最好在深水处航行,远离那个怪物似乎不愿意靠近的陆地和岛屿。“因为靠近这些地方的海水,对这家伙来说可能太浅了。”水手长说。于是,驱逐舰便经过土阿莫土群岛、马尔吉斯群岛、夏威夷群岛附近,从东经132度越过北回归线,向中国海驶去。
终于,我们到了那个怪物最近出没的地方。说实话,船上的日子真难过。每个人都心跳过快,搞不好以后还会得难以治愈的动脉瘤。全体船员都极度紧张,这种紧张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大家不想吃饭,也睡不着觉。凭栏远眺的水手每天的错误判断都不少于20次,而且每次都会引起大家难以承受的恐惧感。因恐惧而引起的骚动每天都要重复将近20次,这使我们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所以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实际上,这种连锁反应很快就发生了。在3个月的时间里,每一天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亚伯拉罕·林肯号”把太平洋北部海域转了个遍,有时向发现的鲸鱼冲去,有时突然偏离航线,有时猛地掉头,有时忽然停止。“亚伯拉罕·林肯号”冒着机器被损坏的危险,全速前进或紧急停住,从日本海岸直到美洲海岸,搜寻了每一个角落,可什么都没发现,只有浩瀚的海洋。什么巨型独角鲸、水下岛屿、遇难船只的残骸、会移动的礁石,还有超自然的东西,统统都没碰到。
连锁反应随之开始了。大家产生了心灰意懒的情绪,这就为疑虑心理打开了缺口。船上由此出现一种新的情绪--三分羞愧加七分恼怒。人们为自己先前的异想天开羞愧,但更多的是恼怒。一年来积累起的一堆论据,一下子就变得不可信了。大家只想安稳地吃顿饭,美美地睡个觉,把因愚蠢而浪费的时间补回来。
人本就容易动摇,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当初对这项事业最支持的人,现在变成了最强烈的反对者。变化首先从底舱开始,由司炉工一直蔓延到军官们。要不是法拉格特舰长特别坚持,“亚伯拉罕·林肯号”肯定早就转头南下了。
但是,这种徒劳的寻觅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这艘驱逐舰已经很出色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驱逐舰上的全体人员,从来都没有表现出如此大的耐性和热忱,失败不能怪他们。眼下就只能返航了。
舰长不同意返航。船员们也不掩饰自己的不满,船上的工作因此受到影响。我觉得再这样下去船上会发生哗变。但一段时间之后,法拉格特舰长便像以前的哥伦布一样,恳请大家再忍耐3天。如果3天之内怪物还不出现,舵手就可以把舵轮旋转3圈,驱逐舰便可以朝欧洲海域驶去。
这个许诺是舰长在11月2日给出的,结果是树立起了全体船员的信心,大家再次专心地观察起海面来了。每个人都想把眼前的情景牢记在心,好为这次远征留下一个纪念。大家手里的望远镜一刻都没有闲着,这是众人在向巨型独角鲸发出的最后挑战。独角鲸对这张“出庭传票”应该是没有理由不予理会的。
两天过去了。“亚伯拉罕·林肯号”低速向前航行着。在有可能和这个怪物相遇的海域里,大家使出浑身解数来吸引它的注意或刺激它麻木的神经,他们把大块大块诱人的肥肉拖在船后--应该说,鲨鱼倒是能一饱口福。“亚伯拉罕·林肯号”一抛锚停船,就放下很多小船四处搜寻。可直到11月4日晚上,这个怪物的神秘面纱还是没有被揭开。
11月5日,第3天的正午,约定的期限就要到了。时间一到,法拉格特舰长就要履行承诺,让船朝东南方开,最终离开太平洋北部海域。
此时,“亚伯拉罕·林肯号”正在北纬31度15分、东经136度42分的海面上。日本距离我们不到200海里。夜幕降临,船上的钟刚敲过晚上8点。乌云挡住了上弦月的一小部分。驱逐舰下面,大海荡着波涛。
我靠在船头的右舷舷墙上,康塞尔在我身旁凝视着前方。船员们都在船桅支架旁俯身注视着远处的地平线。军官们用夜间专用的小型望远镜,在昏暗的夜色中搜寻着。黑黢黢的海面在月亮透过云层射出的一丝亮光的映照下,不时闪着点点亮光。但没过多久,亮光又在黑暗中消失了。
我看了康塞尔一眼,发现这个诚实的小伙子多少也受到了众人情绪的影响。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可能他的情绪第一次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有了波动。
“喂,康塞尔,”我对他说,“这是得到2000美金的最后机会了。”
“请先生准许我就此事说几句。”康塞尔答道,“我就没想过要这笔钱,即使美国政府给出10万美元的奖赏,对政府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说得好,康塞尔。总之,这就是一次愚蠢的行动,我们不应该这么轻率地就参与进来,浪费了多少时间,倾注了多少精力啊!不是这样的话,我们5个月前就该回到法国了……”
“如果不是这样,先生现在应该在自己的小套间里。在先生的陈列室里,我也早就把先生的化石分类好了。先生的那只鹿豚也早被关进植物园的笼子里,等着好奇的巴黎市民来参观了。”
“康塞尔,你说得太对了。我能想象得到别人会怎样嘲笑我们。”
“确实是这样。”康塞尔平静地说,“我想,肯定会有人嘲笑先生的。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只管说,康塞尔。”
“先生是自作自受。”
“说得对!”
“一个人有幸成为像先生这样的学者,就不该冒险……”
康塞尔还没有说完恭维话,一个响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是尼德·兰在大声喊:
“喂!那家伙在那里,在下风处,就在我们斜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