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一段相当陡峭的斜坡后,我们来到了一块圆形的地面上。尼摩船长停了下来,他指着一个我还没有来得及发现的东西让我们看。那是一个巨大的珠贝,一个硕大无比的砗磲,简直可以容纳一个圣水缸里的圣水。这个大“圣水池”直径超过2米,比“鹦鹉螺号”客厅里摆放的那只珠贝还大。
我走近这只大得出奇的软体动物。它被足丝缚在一张石桌上,孤单地生活在这洞穴宁静的海水中。我估计这只砗磲重约300公斤。这样一只珠贝的肉估计有15公斤重。因此,只有高康达(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家拉伯雷作品《巨人传》里的人物)那样的胃口,才能一口气吞掉几打这么大的珠贝肉。
很显然,尼摩船长早就知道这只双壳软体动物的存在。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我想,他把我们带到这里,无非是想让我们见识一下这只自然的奇物。但是,我错了,尼摩显然对这只砗磲的现状特别关心。
这只双壳软体动物的贝壳半张着。船长走上前去,用匕首横在两片贝壳中间,以防贝壳合上。然后,他用手把这只动物的外套--贝壳边缘的流苏状膜,轻轻揭开。
在珠母叶状的褶皱里,我看见了一颗自由活动的珍珠。珠子呈圆球状,大小如一个椰子,晶莹剔透,光泽鲜艳,简直是一颗价值连城的瑰宝。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伸出手想摸它,掂量其重量。但船长制止了我,他迅速抽出匕首,两片贝壳一下子就合上了。
我明白了尼摩船长的用意:把珍珠放在砗磲的外套膜里,让它在不被别人发觉的情况下长大。
每年这只双壳软体动物的分泌物会在珍珠的表面形成一层层新的凝聚物。只有船长知道在这个洞穴中,有一颗天然的无与伦比的果实正在慢慢成熟。因此可以说,这位船长培养这颗珍珠,以便有朝一日把它摆到他那珍贵的陈列室里。这位船长甚至可能是按照中国人和印度人培养珍珠的方法,把一块玻璃或金属放在这只双壳软体动物的褶皱里,让其逐渐地裹上珍珠质。总之,这颗珍珠与我在船长陈列室看到的那颗相比,估计至少价值1千万法郎。
这是纯天然的珍宝,而不是奢侈的首饰,因为我不知道有哪一个女人的耳朵能承受得了这么大的珍珠。
参观珍珠的活动结束后,尼摩船长领着我们离开洞穴,我们又回到了珠母礁脉那片清澈的海域里。由于采珠工作还没展开,所以这里的海水还很清澈。
我们就像一群闲逛的人,各自在海里走着,或前行或驻足,之间的距离不一致。至于我,我丝毫没有为曾经设想过的种种可笑的危险而担心。珠母礁脉明显地在渐渐升高,逼近海面,不一会儿,我的头顶距离海面就只有1米了。这时,康塞尔赶了上来,他把那粗大的头盔贴在我的头盔上,朝我挤眼致意。不过,这块海底高原只有几米长,所以过了一会儿,我们又下降到原先的深度。我想我现在是有理由这么说的。
10分钟后,尼摩船长突然停下脚步。起初,我以为他只是停下来休息。但是,他做了个手势,让我们紧挨着他蹲在一个大海坑里。他指着海里的一个小黑点。我仔细一看,在距我5米处,有一个黑影出现了,一直潜到水底。碰到鲨鱼了,这个念头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可是这次我又错了,我们还是没碰上那种海洋中的怪兽。
那影子无疑是一个人,一个大活人,一个印度人,一个黑人,一个采珠人,也是一个可怜人:他在采珠季节来临前来采珠。我看到他的小船停泊在距离他头顶几尺高的海面上。他不停地潜入海里,很快地又游上去。他所有的工具就是他脚间夹着的那块圆锥状的石头,石头上的绳索的另一头系在船上,这使他能迅速地潜到水里。潜到约5米深的海底,他迅速跪下,把随手抓到的珠母都塞进网兜里。然后浮出水面,倒空网兜,再拉石头,继续采珠工作。这整个过程仅持续了30秒。
这个采珠人并没有发现我们。岩石的阴影遮挡了他的视线。再说,这个可怜的印度人怎么能想得到有同类出现在这里,在海中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他一连好几次这样浮上去,潜下来,每次他潜下来只不过能带回十几个珠母。因为他必须从暗礁上把束缚着珠母的足丝扯掉。
而他冒着生命危险采回的珠母中又有多少个含有珍珠呢?
我全神贯注地看着他。采珠人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大约半个小时过去了,他并没有受到任何危险的威胁。于是,我渐渐地熟悉了这种有意思的采珠工作。
突然,这个印度人在蹲下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他因受惊吓而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动作,他迅速站了起来,拼命地往上游。
我知道他为什么恐惧:一个硕大的黑影出现在这个可怜人的上面。那是一条巨鲨,它正向他斜冲过来,目光贪婪,张着血盆大口。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僵在原地。
那恐怖的动物晃动着有力的尾巴,径直朝印度人扑过去。印度人往旁边一闪,躲过了鲨鱼的大嘴,却没能躲过它的尾巴。他的胸口被鲨鱼的尾巴重重一击,他一下子摔倒在海底。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鲨鱼掉转头,翻转身子,准备把印度人咬成两截。这时,我感觉到一直蹲在我旁边的尼摩船长猛地站起。他握着匕首,像鲨鱼直冲而去,正准备和它展开肉搏战。
那条鲨鱼正准备去咬可怜的采珠人时,蓦然发现了新敌人。于是,它又翻转身子,朝船长猛冲过来。
尼摩船长当时的姿势,我至今记忆犹新。船长蓄势待发地屈着膝,以令人叹服的沉着等待着鲨鱼。当鲨鱼向他扑来时,船长敏捷地闪开,躲过鲨鱼的攻击,并奋力朝它的肚皮刺去。但这仅仅是人鲨大战的开始,恶战还在继续。鲨鱼似乎发出了怒吼。鲜血从它的伤口中喷出来,红色渐渐在海水中晕开,在这浑浊的海水中,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眼前一片模糊。直到海水里突然闪过一道光亮,我才发现,勇敢的船长抓住了鲨鱼的一只鳍,正同它进行恶战。船长紧握着匕首,不停地往鲨鱼的肚子上猛扎,却始终没能扎中鲨鱼的心脏。鲨鱼挣扎着,疯狂地搅动着海水,卷起的旋涡差点把我掀翻在地。
我本想过去助船长一臂之力,但我已经被恐惧慑住了,僵在原地。
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场人鲨肉搏战。不久,形势发生了剧变。
鲨鱼那庞然大物张开它那像大剪刀一样的血盆大口,迎面向船长扑去,把船长掀倒在地上。船长性命危在旦夕。这时,尼德·兰冲上去,奋力把手中的鱼叉掷向鲨鱼。
顿时,海中涌出一大团鲜血。鲨鱼难以形容地疯狂地拍打着海水,海水剧烈动荡着。尼德·兰瞄准目标,击中了鲨鱼的心脏。它喘息着,痛苦地抽搐着,挣扎着。掀起的水波把康塞尔也掀翻了。
这时,尼德·兰救出了船长。船长丝毫没有受伤,他站了起来,走向印度人,迅速割断绑在印度人和石头之间的绳子,把印度人一把抱在怀里。然后船长用力一蹬,浮出水面。
我们3个人也跟着浮上水面。过了一会儿,我们几个奇迹般脱离危险的人,登上了采珠人的船。
尼摩船长首先做的就是抢救那个可怜的人。我不知道尼摩船长能否救活他,但我希望能,因为这个可怜人溺水的时间并不长。可是,他胸口被鲨鱼尾巴击中,却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幸运的是,经过康塞尔和船长用力地按摩,溺水者渐渐地恢复了知觉。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4个大铜盔俯在他身前。他感到非常惊讶,甚至恐惧。
特别是当尼摩船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珍珠塞到他手里时,他怎么想呢?贫苦的印度人颤抖着接过这位海洋人对他的慷慨施舍。他那惊疑的眼神,说明了他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救了他,又馈赠了他财富。
船长做了个手势,我们又跳入海中,回到珠母暗礁上,并沿着原来的路折返。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们就看见了“鹦鹉螺号”上小艇的锚插在海底。
爬上小艇,我们在水手的协助下,脱下了那笨重的头盔。
尼摩船长一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对加拿大人说:“谢谢你,尼德·兰。”
“那是对你的恩惠的回报,船长,”尼德·兰说,“我一直欠你一个人情。”
船长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这足以说明一切。
“回‘鹦鹉螺号’吧。”他说。
小艇在水波上急速行驶着。几分钟后,我们就看见了那条鲨鱼的尸体浮在水面上。
从它鳍端上的黑色,我辨认出,这是印度海中可怕的黑鲨--鲨鱼中的一个种类。那条黑鲨长超过25尺,巨大的嘴巴占了身长的三分之一,6排牙齿呈等边三角形排列在上颌上,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那是一条成年鲨鱼。
康塞尔从科学的角度看着那条鲨鱼,我相信,他又会把这条鲨鱼列入软骨纲的恒鳃软骨科横口亚科角鲨属。
当我观察着这具尸体时,十几条贪婪的鲨鱼出现在小艇周围。可是,这些鲨鱼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它们争先恐后地扑向尸体,一块一块地分抢着尸体的肉。
晚上8点半,我们回到了“鹦鹉螺号”上。
在“鹦鹉螺号”上,我回忆着这次马那阿尔滩的历险。其中有两点让我印象深刻的:一是尼摩船长无与伦比的勇敢;二是他虽然为了逃避人类而来到海里,但他仍然对人类表现出了无私的献身精神。不管他平时嘴上怎么说,但这个奇怪的人的善良之心还没有完全泯灭。
当我向他指出这一点时,他略带激动地说:“这个印度人,教授先生,他是一个被蹂躏的国家的人民,我是怜悯那个国家。而且,只要我一息尚存,我都会和那个国家站在一条战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