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插曲似乎应该让这场辩论结束了,恐怕很难找到比这更合适的“闭幕词”了。但是,大家的情绪刚刚平静下来,就听到一个严肃而洪亮的声音说道:
“现在,演说家已经充分地介绍了他的幻想,现在他是否能回到主题上来,少谈点理论,多谈些这次月球之旅的实际部分?”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这个发言人身上。此人干瘪瘦高,面部刚毅,下巴底下蓄着一撮美国式的山羊胡。他趁着会场上的几次骚动,已经慢慢挤到第一排来了。他站在那儿,抱着双臂,炯炯的眼睛犀利地盯着大会的主角。他提出问题后,便沉默不语地待在那儿,对集中到他身上的那千万道目光和被他的话激起的低声责难似乎无动于衷。因为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于是他用同样清晰明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之后他又补充道:
“我们来这里是讨论月球,而不是讨论地球的。”
“您说得对,先生,”米歇尔·阿尔当回答,“讨论时已经离题了,我们还是回到月球上来吧。”
“先生,”那个陌生人又说,“您说我们的卫星上有人存在,好。但是,如果月球确实有人的话,可以肯定那些人是不用呼吸便能生存的人,因为,请您注意,月球表面没有一点空气的分子。”
一听此言,阿尔当不禁竖起了他的红发,他意识到和这个人的斗争立刻要在此问题上展开了。他也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说:
“啊!月球上没有空气!请问,这是谁说的?”
“科学家们。”
“是吗?”
“是的。”
“先生,”米歇尔·阿尔当又说道,“说实话,我对有真才实学的科学家是很敬重的,但是,对于那些无知的科学家却是不屑的。”
“您了解属于后一类的科学家吗?”
“非常了解。在法国,有一个科学家称鸟‘一定’不能飞,而另外一位则用理论证明鱼在水里是活不了的。”
“先生,我说的科学家可不是这种人,我可以举出几个您无法反对的科学家的名字,来支持我的主张。”
“先生,您这可把我这个可怜的无知者难倒了。不过,能得到您的指教,我真是求之不得呢。”
“如果您没有研究过这些科学问题,那您为什么要讨论它们呢?”陌生人粗暴地追问道。
“为什么?!”阿尔当回答,“因为真正勇敢的人不会畏惧任何艰难险阻!我一无所知,但是也正是这个弱点给了我力量。”
“您的弱点发展到疯狂的程度了!”陌生人生气地大叫道。
“说得好!”法国人反驳道,“如果我的疯狂能带我去月球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巴比凯恩和他的同事们的眼睛犀利地盯着这个大胆地阻止他们计划的不速之客。没有人认识他。巴比凯恩对这种激烈的争论的后果很担心,他不安地看着他的新朋友。与会者都很不安地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因为这场论战可能会使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到月球旅行的危险性,或这个实验根本不可能实现上来。
“先生,”米歇尔·阿尔当的对手又说,“很多无可争议的理由证明了月球的周围没有一点空气。我甚至可以进一步说,就算曾经有空气,也早就被地球吸光了。但是,我更想用不可辩驳的事实来反驳您。”
“您就说好了,先生,”米歇尔·阿尔当礼貌地回答道,“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陌生人说:“您知道,当光线穿过像空气这样的介质的时候,它们就会偏离原来的直线,换句话说,它们发生了折射。但是,当星星被月球遮住时,它们的光线擦过月球边缘的时候,却没有偏离原来的直线,也没有丝毫折射的迹象。因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明显的结论:月球周围没有空气。”
与会者都看着法国人,因为一旦这个观点被承认,那么后果就严重了。
米歇尔·阿尔当回答道:“没错,就算这不是您唯一的证据,至少也应该是您最有力的证据了,也许一个科学家对此会难以回答,但是,我只想对您说,您的这个论据不是绝对的,因为它是以假设月球的视角直径已经确定为前提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不过,咱们暂且不谈这个问题。亲爱的先生,请您告诉我,您是否承认月球表面有火山?”
“是的,有死火山,但没有活火山。”
“不过,也就是说,依照逻辑推论,我可以相信这些死火山在某个时间内曾经燃烧过!”
“这是一定的,但是,因为火山本身可以提供其自燃所需要的氧气,因此,火山的爆发不能证明月球上有大气存在。”
“那好,咱们先不讨论这个问题。”米歇尔·阿尔当回答,“我们还是谈谈直接的观测吧。不过,我将先举几个例子。”
“请讲。”
“那我开始讲了。一七一五年,天文学家卢维尔和哈雷在观测五月三日的月食时,发现月球上有一种十分怪异的闪光。他们认为这些转瞬即逝并会重复出现的闪光是由月球大气层里所产生的暴风雨导致的。”
“一七一五年,”陌生人反驳道,“天文学家卢维尔和哈雷把纯粹是地球上的现象误以为是月球上的现象了,例如地球大气层产生的火流星一类的现象。当时的科学家对他们的这种发现是这样回答的,我今天的回答也是这样。”
“这个问题咱们也先不谈,”阿尔当在听到对方的反驳后镇定地回答,“一七八七年,赫歇尔不是观测到月球表面有很多发光点吗?”
“没错,但是赫歇尔没有解释发光点的来源,他本人没有做出结论说这些发光点是月球上有大气层的原因。”
“回答得好!”米歇尔·阿尔当称赞他的对手说,“看起来您对月球很有研究。”
“是很有研究,先生,我还要补充一句,对月球有极深的研究的天文学家比尔和默雷德二人,都认为月球表面绝对没有空气。”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他们似乎被这个怪异人物提出的论据打动了。
“这个问题咱们先不谈,”米歇尔·阿尔当从容地回答,“我们现在来谈一个重要的事实。一个名叫洛斯达的法国优秀天文学家,在观测一八六零年七月十八日的日食时发现,新月形的太阳的两边的角呈圆形,尖角被切去了。这个现象的出现,只能是太阳光穿过月球大气层时发生折射而产生的,不可能有其他的解释。”
“这个事实是真的吗?”陌生人急切地问。
“绝对是真的!”
群众又开始为他们爱戴的英雄而激动欢呼,而他的对手则沉默不语地站在那儿。阿尔当没有因为一时的胜利而得意,他只是简单地继续说:“您也清楚,亲爱的先生,我们不能说月球表面绝对没有空气。那里的大气层可能很薄,空气很稀薄,但是今天的科学界一般还是认可它的存在。”
“请您原谅,我想说,起码山上没有空气。”陌生人不服输地反驳道。
“是的,但是在山谷里有,而且只有几百英尺的厚度。”
“不管怎么说,您可得小心点,因为那里的空气极其稀薄。”
“哦!正直的先生,反正够一个人用了。再说到了那里后,我会尽量节省空气,只有在真正需要的时候才呼吸!”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哄笑,在神秘的陌生人耳边响起来。但他仍高傲地看着会场的群众,表情很不屑。
“那么,”米歇尔·阿尔当轻松地接着说道,“既然我们都认为月球上有一定量的空气,那就不能不承认那里有一定量的水了。我个人对这个结论感到很高兴。不过,我可爱的反对者,请允许我再讲一点。我们看到的只是月球的一面,如果它面向我们的那面空气极少的话,那么它的另一面可能就有大量的空气。”
“为什么?”
“因为月球在地球引力之下,形状像一个鸡蛋,我们只能看到它较小的那一头。因此,经过计算,汉森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月球的中心在它的另一半。因此我们可以说,月球自它形成时起,大部分的空气和水都被吸引到它的另一面去了。”
“真是无稽之谈!”陌生人嚷道。
“不!这纯粹是建立在力学基础上的理论,我觉得想要驳倒它们很难。因此,我请求大会对月球上是否可以让在地球上生存的生物生存的问题进行表决。”
三十万听众一起鼓掌表示赞成。米歇尔·阿尔当的对手仍想说些什么,但是大家不可能听见他的话了,因为叫喊声和威胁声像冰雹似的袭击着他。
“够了!够了!”有些人喊道。
“把这个不知趣的闯入者赶出去!”另外一些人大叫道。
“把他赶出去!出去!”愤怒的群众叫道。
但是,陌生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平台上,任凭暴风雨般的叫骂持续下去。幸亏米歇尔·阿尔当做出一个手势让会场安静下来,不然这场暴风雨会越刮越猛。他这个人很重义气,不会在危急关头丢下他的对手。
“您还想说几句话吗?”他亲切地问他的对手。
“是的,我还想说一百句,一千句呢!”陌生人怒不可遏地回答,“不!干脆只说一句吧!如果您坚持这项实验的话,您就是个……”
“不顾后果的人!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我只是请求我的朋友巴比凯恩造一颗圆锥形的炮弹,以便我不会像松鼠一样在路上打转。”
“但是,可怜的人,发射时的后坐力会把您压成肉酱的!”
“亲爱的反对者,您现在才指出了真正的唯一的难题,不过我很信任美国人的创造才能,我相信他们会解决这个难题的!”
“但是,炮弹穿过大气层时,因为它的高速而产生高温怎么办?”
“啊!炮弹壁很厚,何况穿过大气层只用一眨眼的工夫。”
“那么食物和水呢?”
“我已经算过了,我可以带上一年所需的食物和水,而我的旅程却只需四天的时间!”
“路上需要呼吸的空气呢?”
“我可以通过化学方法解决。”
“如果您真到达月球的话,怎样降落呢?”
“在那里下降,要比在地球上降落的速度慢六倍,因为在月球表面,重力是地球上的六分之一。”
“就算是这样,您也会像玻璃杯一样被摔得粉碎的!”
“到那时,难道我不会在必要的时候,使用事先准备好的火箭来减缓下降的速度吗?”
“好!就算所有的困难都解决了,所有的障碍都克服了,所有的好运都落到您身上,您可以安全地到达月球,但是,您怎么回来呢?”
“我不回来了!”
听到这个简洁豪迈的回答,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但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沉默比激动的欢呼更加动人。陌生人趁机提出最后的抗议。
“您一定会死在那里。”陌生人大声说道,“但是这只是一个疯子的死亡,对科学毫无贡献!”
“继续说下去,好心的陌生人,说实话,您的预言方式真的非常讨人喜欢啊!”
“啊!太过分了!”米歇尔·阿尔当的对手嚷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继续进行这样荒谬的争论!您尽兴地去做这个疯狂的实验吧!我们应该责备的不是您!”
“哦?尽管说下去!”
“是的!对您的行为负责的应该是另一个人!”
“请问,是谁呢?”米歇尔·阿尔当用严厉的口气问道。
“就是那个发起这个荒谬又不可能实现的实验的无知者!”
这是直言不讳的攻击。自从陌生人干涉时起,巴比凯恩就在竭力克制自己,拼命压住像锅炉里的蒸汽一样往上冒的怒气。但是,听到自己被这样侮辱,他立刻站了起来,向那个挑战似的看着他的对手径直走去,可是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离他越来越远了。
原来搭建起来的平台被一百条强壮的胳膊抬了起来,炮弹俱乐部主席和米歇尔·阿尔当一起分享了胜利的光荣。这个平台很沉重,抬的人不停地替换,每个人都争先恐后,想用自己的肩膀表示支持。
这时,陌生人倒没有趁乱离开会场。但是话说回来,身处那么密集的人群中间,他能出得去吗?肯定不能。不管怎样,他仍待在第一排的人中间,眼睛死死地盯着巴比凯恩主席。
巴比凯恩也一直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像利剑一样交织在一起。
在胜利游行的时候,人群的欢呼声达到了顶点。米歇尔·阿尔当面带得意地接受群众的欢呼,他容光焕发。平台前后颠簸,左摇右晃,像一只被海浪拍打的小船。但是,这两位英雄却站得稳稳的,不逊色于海员,于是,他们的船安然无恙地驶入了坦帕港。米歇尔·阿尔当最后幸运地躲开了那些热情崇拜者的拥抱,逃入富兰克林旅馆,快速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迅速躺到床上,而这时,十万群众仍苦苦地守候在他的窗下。
在这段时间里,那个神秘人物和炮弹俱乐部主席之间,正进行一场短暂的、严肃的、有决定性的交涉。
当巴比凯恩从游行中解脱出来后,立即径直走向他的对手。
“请跟我来!”他简短地说。
那个人跟着他在码头上走着,不一会儿就来到一个正对着琼斯斜坡码头的入口处。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这两个彼此不相识的敌人互相对视着。
“您是谁?”巴比凯恩问。
“尼克尔船长。”
“我早就猜到是您。在这之前,您一直没有机会来挡我的路……”
“我现在来了!”
“您刚才侮辱了我!”
“而且是在公众的面前。”
“您应该说清为什么侮辱我。”
“我马上就说。”
“不。我希望这一切都在我们两个之间私下进行。离坦帕城三英里处有个小树林,叫做斯克斯诺树林。您知道那里吗?”
“知道。”
“您愿意明天清晨五点钟从树林的一边走进去吗?”
“可以,如果您同时从另一边进去的话。”
“您到时不会忘记带您的步枪吧?”巴比凯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