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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姜氏嫡王孙,落魄佳公子(上)

苍玄大陆,风华郡,太阿县,盘山镇,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咔嚓——”

“咔嚓——”

闪电像一条银色的巨龙,在厚重的乌云间若隐若现,或探出数丈长尾,以摆动之姿盖压风雨,横扫苍穹,或亮出一鳞半爪,以迅雷之势穿破云层,直刺天外,并且一道接着一道,迅捷而狂暴。

风雨潇潇,雷电狰狞。

街头巷陌不见了酒肆青楼的管弦呕哑,不见了往日邻里间的鸡犬相闻,也不见了家家户户子时夫妻夜话,小儿啼哭,宁静如一潭死水。

世间的凡夫皆以为天公作怒,故早已紧闭门户,裹着棉絮瑟瑟然熄灯而眠,竟连大气也不敢喘。唯有镇东三十里外盘山脚下一户青房绿瓦的独门院落依然灯火长明,且伴着断断续续的咳嗽传出,为这寂静的夜晚平添了少许生气。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这一连串的咳嗽好像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虽然在雷电和暴雨声的双重掩映下显得音色飘渺,似有似无,但其声苍苍,沙哑而铿锵,虚弱中透着一股坚定和执着,仿佛有一个年迈老者在弥留之际有甚未了的心愿亟需人替他完成。

环顾整个青石院落,只见院中荷花池畔的四角凉亭里正站着一老一少两个身影。老者年约四旬,穿一身玄金华服,腰杆挺直,头发斑白,天庭宽阔饱满,额头两边的太阳穴高高隆起,目光沧桑而锐利,好像充满智慧。少年则穿着一身银色锦衣貂裘,恭立在老者身侧,双手搀扶着老者,默然不语,似在聆听教诲,而每听到一声从老者口中传出的咳嗽,他的双目皆难免露出一股深埋在心底的重重忧虑。

“云儿,你不必难过,为父旧疾缠身,想必时日无多。今晚,就来跟你说说为父的生平,好让你有个念想,待为父故去之后,你便安心追求武道去吧!”老者侧过身来,拍了拍少年的手背以示宽慰,接着目光望向极其黑暗而遥远的云海深处,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似将满天风雨和雷霆尽皆抛到了九霄云外。

其实,为父的本名并不叫姜怀安,而是叫做姜道乾。当今姜国皇帝姜君集乃是我的胞弟,也就是你的二叔。

二十三年前,我与你二叔风华正茂,虽表面看来我二人兄弟情深,但性情志趣却是截然相反。我生性豁达,放浪不羁,痴武成狂,你二叔则热衷权势,工于算计,更喜欢将一切都掌控在手。父皇在位时就说,‘道乾才智有余,仁德兼备,然过于软弱,不能杀伐决断,守成有余而开拓不足。道坤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虽有野心,但疑虑甚重,又心胸过于狭窄,多暴戾之气’。故,不论是因为长幼有序,还是个人的德行和才能,你皇爷爷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册封我为姜国太子。

当时,我一心想将咱们姜氏祖传的天星剑谱和紫薇纳气术练至最高境界,根本无心钻营朝政。因此,被父皇册封为太子一事,于我并无多大欢喜,然你二叔却成天郁郁寡欢,以为是我夺走了他的一切,又盖因‘乾为上,坤为下’,他总以为被我压制是名字的原因,所以愤然将他的名字‘姜道坤’改成了现在的姜君集。

因为他从小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君临天下,集权在握。然帝位于他却是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及,殊不知这对我而言,却是一种牢笼和禁锢。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偏偏将一国之重担落到了你的肩上,人生之无奈可见一斑。

最后,为了保住了兄弟间的最后一丝情分,不至于同室操戈,我只好留书一封,毅然出走。虽是不得已,但我得了想要的身心自在,你二叔则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这也算是两全其美。从此,为了避免无谓的麻烦,为父便化名为姜怀安,一直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姜云将父亲扶到了亭中的石墩上坐了下来,自己则依然侍立在旁,一边替父亲轻抚后背,一边继续聆听着父亲接下来的话语:

“直到离家五年之后,也就是十八年前,传闻有人为报父仇,花费十年苦功到处观赏雷霆,悟出了一套极为厉害的刀法,打遍天下无敌手,其人更被称为刀中之皇。

这刀皇黑衣蒙面,报完父仇之后,持一把凌霜刀,配合其自创的闪雷刀法,于半月间剿灭了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三帮四派一十二寨,从此天下人人称庆。

当年,为父也是心高气傲之辈,且正好练成了天星剑谱最后三式,分别是‘星河决裂’、‘陨星如雨’、和‘万星来朝’。虽然,紫薇纳气术还有第十一层和第十二层没有练成,但是自问也不逊色那刀皇。于是,我便星夜兼程,连跑死了九匹快马,这才追上那刀皇,并要求与之一较高下。

谁知与这刀皇连战三天三夜,最后我却仅以半招险胜对方。那时,为父尚有些沾沾自喜,不料,那刀皇忽然掀开蒙面黑纱,露齿一笑,说道,‘哼,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鼎鼎大名的刀中之皇竟然是一位妙龄女子,而我仅赢得她半招,顿时觉得既羞且愧。

后来,为父就一直和那女子一起品茶散步,一起参研武学,一起遨游天下。这是我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时光”。

老者说到这里,那张病态的脸上露出了少许发自内心的笑容,随即又变得黯然。

“由于家传的天星剑法除了最后那三式之外,前面的招数一直以奇诡多变著称,从而缺乏了应有的威力,而闪雷刀法,除了快捷绝伦之外,还无比刚猛和霸道,对于真气损耗也格外严重。

最后,我们取长补短,将天星剑法融进了闪雷刀法之中,再配合我姜家的《紫微纳气术》可谓威力倍增。而这套改良后的刀法则被我们命名为《天宿刀谱》,就像我和刀皇之间的相识相知乃是天定的宿命一样。最终,刀皇聂青青,便成了你娘。”

姜怀安抬起头宠溺地看了儿子一眼,他那双如同星空一样沧桑和璀璨的眼眸里在闪烁了瞬间的亮光之后,又陷入了其它的回忆,就好像从一个梦中醒来,在经过短暂和略微的清醒及迷茫之后,又沉沉的睡去,深入到了另一个梦中:

“当年,自从你娘怀了你之后,我们就一直在家参研古籍,探讨些奇闻佚事。原来,我们认为武道只有六重境,在跨过凡武境、气武境、真武境、以及玄武境和灵武境之后,到达神武境便算是站在了人间的巅峰。可孰知在一则佚事中,我们发现武道六重境之上竟然还有神通六重境,之上还有洞天六重境,再之上则还有世界六重境。

然而,我和你娘在练成《紫微纳气术》和《天宿刀谱》之后也才堪堪到达神武境,距离神通六重境中的第一重御气境看似仅有一步之遥,却又似隔了千里万里……

直到你五岁那年,我和你娘把你交予福伯照料之后,便相携外出,想要寻找一些晋级御气境的机缘。

听说距此三万里外的灵湖之畔有座天运城,每隔一年便有大宗门在那里招收弟子,凡是玄武境之上的武者都有机会参加。我们想着只要成为宗门弟子便有机会修炼神通六重境中的武功和法术,甚至还有机会一睹那些洞天六重境的前辈风采。因此,我们不惜连夜奔走,只为赶往那个传说中的地方。

然而,行至半路,经过一片叫做‘横断山脉’的人烟稀少凶兽众多的地方的时候,突然天象发生了巨变。只见大日普照下的朗朗乾坤,瞬间刮起了一场灰蒙蒙的巨大罡风,然后天地之间飞沙走石,云朵从八方汇聚,天色由晴转阴,再由阴转暗,直到伸手不见五指。最终,‘刺啦’一声,天空发出了裂帛般的巨响。单凭这声巨响,我和你娘立时便被震倒在地,双双七窍流血,浑身动弹不得。

这时,我们震撼不已地看见天空破开了一条长达数十丈的黑漆漆的裂缝,然后从中跌出一物,散发着万丈毫光。等到此物落地并收敛光芒之后,我们捡起它来才发现这却是一粒灰蒙蒙大如鸡子的珠子,若非亲眼所见它散发过异象,乍看之下定以为这是一颗从矿洞底下挖出来并被的顽童仔细打磨过的普普通通的石头。”

姜怀安每每回忆起这段尘封在脑中不敢轻易和人吐露分毫的隔了十多年的往事,依然难掩心头的震惊,就连侍立在侧一味倾听,从未发表过任何意见的姜云,突然听到这则离奇之事也是深深觉得不可思议。

“父亲,那后来怎么样了呢?母亲是如何去世的,还有您的肺叶又是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是姜云首次提出自己的疑惑,尽管他知道父亲从来不说谎,他也从未怀疑父亲刚才所说的话,但他还是隐约觉得父亲接下来要说的话必然对他极为重要,甚至关系到他的一生。只听姜怀安叹了口气,面色复杂地说道:

“唉,当时我和你母亲以为这颗从天而降散发着滔天异象的珠子就是我们此生的机缘,甚至比去天运城报名参加宗派还要重要。于是,我们匆匆将这灰蒙蒙的珠子揣到怀中,便展开轻功不顾一切的往回赶。

只是万没想到收起珠子的这一幕恰好被一名在横断山脉历练的武者看到了,此人虽然长得玉树临风,但是目光阴鸷淫邪,而且功力竟然比起我和你娘联手还要高半筹,想来已经到了神武境后期顶峰,随时都可能突破到御气境。

此人一来便口出狂言,非但要我们交出那颗珠子,竟然还要纳你娘为妾,要你爹我做他的武仆。想我堂堂皇室子孙,血脉高贵,而你娘身为武林中一代刀皇,冰清玉洁,我俩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于是,我们便与那人展开了生死搏杀。岂料我二人刀剑合璧,心意相通,但在那人手中也仅仅只是占得上风,而无法取其性命。当时,我和你娘不是没有想过放弃,然而一想到这颗珠子如此神异,好像不似凡间之物,若是让对方得到,对方一定会想方设法杀我们灭口,而若是我们得到珠子不交出去,那么这个消息一旦被他泄露,我和你娘必然也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我和你娘出招再也不留分毫余地,在双双功力耗尽之前,终于将对方击成重伤。但是,让我们更难以预料的是,那人在临死之前竟然突破到了御气境,然后操纵天地灵气,左手化掌,右手成剑,在震碎了你娘心脉的同时,还击穿了我的肺叶。而你娘自知心脉断绝活命无望,也不顾一切施展了同归于尽的招数,将那贼人碎尸万段之后,她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知道你娘的心愿一定是要我好好把你抚养成人。云儿,你记着,我将那颗珠子放在一个楠木盒中,连带着你娘生前使用的那把凌霜刀,还有她以前佩戴过的凤形玉佩,这些全都封存在你娘的墓碑之下从未动过,到时你可自去取来。另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云儿你要小心那颗珠子,千万别走漏了风声,更别被外人看见。”

“父亲,您放心,云儿已经全都记下了!您在外头待了这么久也累了,就让云儿扶您回房歇着吧!”姜云乍闻当年秘辛,明白了母亲去世及父亲重伤落下顽疾的缘由之后,握着父亲的手,潸然泪下,稚嫩的肩膀更是颤动不已。

“不用了,云儿,到如今你年满十五,已经长大成人。你娘她一个人在那边等我多年,想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若是她一生气走了,那我来生就再也找不到她了。现在,我依然还在这里苟延残喘,真是愧对于她。只可惜你娘未能来得及看你一眼,便早早与我们阴阳相隔,真是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云儿保重,为父去也!”姜怀安说到这里已是声泪俱下,神情激动不已,一掌轰碎了身前的圆形石桌。

碎石落地,轰然有声。这既是无奈,也是愤懑,更有那小块的零碎飞散池中,击穿了荷叶,落下点点滴滴,激起一波未平。

姜怀安那既似舒缓又似紧锁的眉宇,依然留着一抹残存多年的余恨和忧伤。看他双目凝然,手掌垂下,那略弯的指节似想要抓住什么,却始终无法抓住。探探鼻息,已是气绝。

只留下姜云木然地抱着老父的遗体,最终嚎啕大哭,并在心中立下誓言:“爹,您放心,云儿此生会努力修炼,将来必定踏足天地之巅,完成您和母亲的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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