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郎烬寒的家乡在哪,不过无论在哪,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要跟着他走就好,不用去管方向,也不用去管时间几何。
有的时候,看着斜阳映雪,只留下一地的暖色橘红,我会感觉这个人间还是有温暖的,可当我若有所思的眼神触及到他瘦削的脸庞时,又会告诉自己,那都是虚梦一场。
“猪猪,我们到前方的树林子里休息吧?”郎烬寒好像十分把我人性化,无论吃什么、喝什么,都会对我一一汇报,与其说是汇报,倒不如说他把我当成他唯一的朋友。
这孩子太寂寞了,寂寞到对一头猪,夜夜倾心相谈。
夜晚的寒风,簌簌的吹着林子中的光秃树丫,影影绰绰,借着清冷的如练月色,深深浅浅的刻画出斑驳,跃然于林间。
幸好,我跟郎烬寒还算个伴儿,我是头猪,受惯了餐风露宿,可我很难想象,若是只有他一个人身处在这样的地方,夜晚会不会冷的发抖?会不会被吓的哭都哭不出声?
找了个下风口的地方,郎烬寒紧了紧身上的包袱,烟霏霏给他置办的棉衣,虽然样式老旧,又大的离谱,却十分暖和。
掏出两个冰凉的馒头,就着地上的雪,郎烬寒竟然吃的津津有味。我真想把自己幻化成一锅肉汤,至少能让他暂时吃的好一些。
“猪猪,你也吃。”郎烬寒一边往自己的嘴里塞着媲美“砸死人不偿命”的硬馒头,一边将我抱在怀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喂着我。
罢了罢了,能陪他一时,便是一时,纵是在这个风雪全无夜归人的寒凉之夜,至少陪伴在他身侧的,不是空无一物。
良城香满满的三楼正房里,烟霏霏一身火红的夹袄,慵懒的半躺在贵妃榻上,一手撑头,另一手轻执茶盏,袅袅的花茶香气,萦绕在屋子里各个角落。
卧房里侧的雕花红木大床,围着轻纱朦胧床幔,不多时,一个蒙面的黑衣劲装男人,步伐好似漂浮无声的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烟霏霏半眯着凤目,微翘的小指,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花蝴蝶。
男人径直走到烟霏霏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蜡油封口的信封,“那人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您一句话。”男人将信封送上后,又恭谨的站在贵妃榻的侧面。
烟霏霏借着火红烛蜡,微微拿高信封,细细的打量着里面的物件,红唇轻抿,“算他有诚意,倒是个聪明人。”话落,从鸳鸯绣枕的枕芯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身旁黑衣男人即使没有抬头,却感受的分毫不差,立刻上前弯身承接。
“暗,这东西还得麻烦你亲自送到那个人手里,比你信命重要,可懂?”
“属下明白。”
烟霏霏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一个响指起落,屋里哪还有刚刚那个黑衣男人的影子?
侧耳细听,香满满依旧是歌舞升平的烟花之地,烟霏霏仿佛醉梦一般的呢喃,“花娘不知亡国恨,隔江尤唱牡丹亭,恩客不曾络绎绝,夜夜欢好饰金瓶……”
小北风嗖嗖的刮着,欢畅的跟什么似的,雪地里趴卧着一大一下两个小黑点,看起来毫不起眼。不起眼到好似两块木炭,被扔到一堆木炭里。
“猪猪,你睡着了吗?我想娘亲了,唉……我既想给娘亲送回家乡,又想永远的将娘亲留在身边。”郎烬寒蜷缩着小小的身子,怀里抱着我,而我和他的怀里更深处,是她娘那包尸骨。
孩子,人死要入土,才为彻底安息。像你这样执念太深,是万万不行的!尤其是……我是个活物,天天跟这副白骨在一起,总觉得自己的阳气被若有似无的吸吮。
好吧,我承认是我想多了。其实,我只是想你开心一些,不然总面对你娘死了的事实,你会很伤心的。
我拱蹭了一阵,试着翻了个身,窝在他的怀里,竟然出奇的安心,郎烬寒,你说我要是个母猪,你会不会对我有点动心呢?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猪脑里竟然闪现过这么一个龌龊的想法,人兽啊!造孽啊!
打了一个响鼻,我把胡思乱想的原因归结为天太冷,而我,则是太累了。
睡吧,漫漫长夜,明日我们早些动身,尽早让你娘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不多时,我的耳边响起了郎烬寒均匀的呼吸声,俺试着探出头,他俊逸精致的五官咋就那么好看呢?我特别想一亲芳泽,可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我狠狠的摔飞在脑海深处。
猪小幺,你是头猪!还是头公猪!怎么就好的不学,偏偏学起人家的龙阳断背了?
默默的,我在心里反复吟诵,“我喜欢母猪,我喜欢母猪,我要发情,我要母猪……”
终于,我成功的把自己催眠睡着了……这一宿,我的梦里,漫山遍野的母猪围追堵截我,场面异常恐怖……
越靠近村口的地方,我越发感受到那股不安。寒风凛冽中,伴随着腐朽的味道,刺的我肥厚的猪鼻,一个接连一个的打喷嚏,郎烬寒也是皱着小眉头,时不时的就遇到个好比亡路天涯的跑路人。
“大叔,这万家村怎么了?”终于,郎烬寒被第三十九次撞身后,终于抓住一个拖家带口的老人家。
老人看起来岁数不小,我觉得跟老朱差不多的年纪,只是老朱常年与猪油打交道,要比眼前这个老叟看起来滋润的多了。
老人家好像被什么瘟疫附身般,一下子甩开郎烬寒的拉扯,“放开放开!别碰我!你是外乡来的吧?赶紧走吧!这万家村要变成死人村了!”说罢,拽着婆娘和孙子,慌慌忙忙的向村外跑去。
郎烬寒蹙着剑眉,他想不明白,他跟娘亲不过离开半年之久,这村子怎么就变化这么大了呢?
正要回头追上那老者一家,突然,老者猛的驻足,遂倒地不起。身旁衣着褴褛的老太婆面色焦急,赶紧伏地抱起老伴儿,“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了?”
我跟郎烬寒匆忙跑上前一看,那老者脸上呈现诡异的紫色,瞳孔放大,好像十分惊恐,却是再没有了声息。
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又出现了,那老头的婆娘和两岁的孙子,纷纷倒地,死状极度相似。
郎烬寒脸上浮现骇色,“猪猪,这……”我上前用猪鼻子嗅了嗅,这味道有些淡淡的馨香,又夹杂着一股血液的腥咸,应该是中毒身亡。
可一瞬间就是三条人命,而且毒性未发之前,三人毫无异色!郎烬寒的俊脸,瞬间惨白了几分,也是……他也不过五六岁的孩子而已。
一人一猪正在怔忪之时,我灵敏的听觉,因为挨地皮极近,又听到有人往村口的方向跑来,郎烬寒还没反应过来,我却是咬着他的裤角,死命的往旁边的林子里拖。
这个傻娃,在这站着岂不是等着被人栽赃陷害么!郎烬寒看出我的用意,夹起我迅速的一闪身,藏在错综复杂的树枝下面,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眸子,小心的探视着外面的动静。
果不其然,又是八九个准备出村儿的人,大包小包装的满鼓满塞。我趴在郎烬寒的身边,感受到他全身都在紧张的颤抖,也分不清他是在恐惧,还是在莫名的担心。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几口人刚冲出村口不到半步之遥,就惨遭不测。砰砰砰的接二连三倒地不起,死状与之前的老者出奇的一致。
郎烬寒小声的呢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懒洋洋的闭起双眼,还能怎么回事,这多明显啊!有人就是要将这整村的人控制住,说屠村有些严重,可私自闯出者,不就是惨遭噩运吗?
“猪猪,我们怎么办?”郎烬寒看了看我,显然他并不是真的希望我能给他什么答案。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不见一丝暖阳,估计再过几个时辰,就完全黑了吧?
“只能等天黑的时候,咱们偷偷溜进村里了。”郎烬寒无奈的叹了口气,可就是这不大不小的一声,却让我们暴露了真身。
“什么人?躲躲藏藏的见不得人是不是?”一声怒喝,赫然乍起,我听得出来这人离我们十分近,郎烬寒有些惶恐,怎么也想不到叹个气也能叹出个惹祸上身。
我跟郎烬寒有志一同的转身,眼看就要临阵脱逃。突然,一个精瘦的少年,闯入了我们的视线。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这少年一手提着我,一手提着郎烬寒,不由分说的就把我们从林子里扔了出来。
“说!你们是什么人?到这万家村又是所为何事?可曾目睹这一十三口人命惨死?”少年郎十二三岁的样子,可个子和力气却是不容小觑,我跟郎烬寒面面相觑,郎烬寒费解的是不知从何说起。
而我费解的是,自己明明就是头猪,怎么就变成他口中的“什么人”了呢?
俺就不是人啊!
面前的少年,一身洗到发白的藏蓝色猎装,头上束着青玉扳指,腰间别着一把质地属下乘的青钢剑,倒是个练家子。
郎烬寒狼狈的跌坐在地,正要开口辩解,却听闻一声清脆的娇喊,“千扬哥哥!千扬哥哥!”间隙还能听见呼哧呼哧的喘粗气声。
郎烬寒趁着面前青衫男孩儿转头之际,抱起我,二话不说就开始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此时不跑,等待何时?第一次我发现,我跟郎烬寒的默契程度,越来越有无耻的发展趋势……
郎烬寒迈开小短腿,也不分东南西北,一头就向村口冲去,那个蓝衣男孩儿反应过来我们要落跑时,却并不是凶神恶煞,反而满面焦急,“快回来!别出去!”
笑话!不逃跑,难不成等着被你们活捉回去啊?我埋首在郎烬寒的怀里,汲取着他的体温,偷抬猪眼,可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