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个子不高,说话声音非常好听,爱笑,笑的时候唇形很好看。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医院里,他躺在床上,受了重伤。她觉得他像一个叔叔,或者像一个其他的亲人。她对他不讨厌,但也不喜欢。
那次去医院看望他,是陪司令一块去的,看完后,她什么也没有想,这事情就这么安静地从她的生活里过去了。
两天后,她几乎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他的存在,而他却托人带给她一件礼物。
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她没有接受礼物,甚至没有打开纸包看看礼物是什么,就退还给了来人,因为她知道礼物的含义。
一周后,司令以领导的名义把她请到家里吃饭。她隐约感觉到这事和他有关,果然不出所料,司令很郑重地给她谈了他的事情。
司令说:“他是一位老革命,从小父母双亡,大半辈子的时光都献给了革命工作,这样的同志,难道你忍心拒绝?”
没有等她回答,司令大手一挥:“下礼拜天你们结婚,就这么定了。”
她呆呆地看着司令,饭一口也没有吃,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和司令对话,搜肠刮肚,依然找不出一句可说的话。她就那样坐着,一直到司令派人送她回去。
远方枪声并没有停息,还会有很多的人受伤,甚至死亡。她去过战场,只是侥幸没有受伤。她看到过像他那样身经百战的人物,可这样的人物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她哭了,整整两天两夜她都在哭,她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但她知道,司令近乎命令似的话语是有分量的。
很快,她的父母来到她的身边,在父母的劝说下,她和他结婚了,那年,她18岁。
她就这样听从组织安排了。事实上她是有恋人的,她的恋人在整个事件中都显得那么渺小,小到她几乎用眼睛看不到。
正是这种看不到的东西,婚后一直折磨她。每次做梦,她梦到的总是那个人,那个她必须遗忘、半点不能留在生活中的人。
日子就这么枝枝叶叶过去了,秋收冬藏,寒来暑往,她生了一个孩子,又生了一个孩子。她渐渐地习惯了他,踏踏实实和他过起了日子,但那个有关恋人的梦,一直缠绕着她。
梦醒时分,依然有君已老我未衰的伤怀。有孩子的日子是快乐的,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心里想的是孩子、他、家。
“战争终于结束了,再没有大批的人流血牺牲,不上战场的日子真好!”那天,他指着落日,看着两个玩闹的孩子,对她说。
夕阳的余晖洒了一地,偶尔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这就是生活吧,她想。她梦中的那个人几乎消失不见了。
一切就这么平平静静过去了。生活有时就是这样,不该发生的发生,不该开始的开始,不该结束的结束。
三十年后,她的孩子已经成人,他也先她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病了,重病,住在医院里。她的头发全部脱落,样子很难看,就在这样的时刻,她居然见到了以前梦中经常出现的那个人。他也生病了,和她是同一种病,住在同一家医院。
事情居然这么巧,老天真是会捉弄人哪!当初要是没有去医院看望那个身经百战的人,她和他应该是能走到一起的。
现在,看着他的妻子为他跑前跑后,煮汤调粥,她心生了一种羡慕,当然,也有忌妒。他的妻子倒很大方,知道他们过去是恋人,没有一点尴尬之情,反而买了一沓明信片,让他们两个相互写下鼓励的话,让他们一定要战胜病魔,为了孩子,坚强,再坚强。
几个月后,她坚强了,而他却走了。临终的时候,他托妻子转给她一封信。
信是十几年前她已故的丈夫写给他的。她一直以为,她和他的事情丈夫是不知情的。没想到,丈夫早知道了。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同志:知道你们相恋是我结婚以后的事情,这些年来,委屈她了。从她和我结婚后,我一直颠沛流离,没让她过上一天清闲的日子。我来日不多,请你有时间多给她写写信,劝她再找一位靠得住的男人,好好过完下半生。拜托!”
看完信,她泪眼婆娑。她一直以为她的婚姻里没有爱情,这爱情,原来是被她忽略了。看着挂在墙上他的遗像,她笑了,非常非常彻底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