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酝酿了一下情绪,决定主动开口攀谈。不管怎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那个……苏……”
话音未落,一个家仆忽然由亭外而来,声音洪亮清澈,彻底把我的声音掩盖。“大公子,花家二公子和三公子已经到了,正在园中赏花。”
我差点咬到舌头,把没吐出来的话咽回去。
司空瑾闻言一笑:“去通报一声,便说赏足了花就到此一叙。”
“是,大公子。”领命而去。
许公子面露诧异:“奇了怪了,往年都是这二人最先登门,今回怎的如此姗姗来迟。”
司空瑾无奈笑道:“听闻花绾日前刚刚自书院返乡,怕是因着她生了事儿罢,说不准这回也正正协同而来。”话语间却是长辈对后辈的纵容。
刚刚还在扼腕于被打断的我听罢浑身一震。花……花家……?
是了,花家京城名门第一世家,会受邀必然是情理之中。
这么说来,那位欲买桃花的姑娘,不就是花家五小姐??
许公子倒是相当高兴的样子:“啊?花家五小姐花绾吗?哈哈,若是她也在的话,想必会更有趣吧,少有女儿家能如此大方不忸怩的,我还记得当年便是她执意与庭思比武,才闹到最后被花老爷勒令入学的啊哈!”
对面君庭思已经从一开始听到那名字的惊恐变成阴郁,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连语气也脱力一般死沉死沉的。“可否莫要再旧事重提……司空大哥,不好意思,时日不早,庭思改日……再登门拜访……”
正要起身又被按住。“诶嘿?你看似不太待见她,这是为何?哈哈,我倒是挺欣赏她的个性呢,听闻当年人家可是相当崇敬你还非要与你一决高下不可,如此崇武率性之人又岂会懂得欣赏什么花花草草,想必这回也是冲你而来罢?”许公子丝毫不看气氛自顾乐呵,甚至可说是有意对着他说。
少年显得心慌而急躁。“庭、庭思无福消受,许兄若是欣赏五小姐,只管与她畅谈罢,告辞!”语毕一个巧妙的动作便脱身,快步地离去。
真是神速……
不、不对,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我猛地起身,惊到了本注目着那离去的背影的几人。“啊,我,司空公子,我也该告辞了,叨扰了许久实在抱歉,今日有幸与各位相识,纡尊降贵实在不胜荣幸!”
三人微微有些错愕,似乎对我这忽然跟着横插一脚颇为意外和疑惑不解。
“青公子……为何忽然……?”苏洛卿面露诧异,一脸询问的表情。
许公子有些不可思议也不甚肯定地猜测一句:“莫非……你也是因为花五小姐……?”
我大惊。“不、不,没、没有的事,我与五小姐素未谋面,只是……只是时日不早,有些担心店里的生意,不得不告辞了。”
苏洛卿倒是了悟了,颇为惋惜道:“是了,照料花木须得时时刻刻关注着,便是身在他处也不得松懈,可惜了,今日无法与青公子尽兴。”
凉风微抚,男子背后繁花似锦,芳香袭人。而他眉宇清逸,顾盼生辉,灿如春华,皎如秋月,何其撩人心怀。
啊、呃……我急忙应道:“能见到炽锦公子,说实话已经是三生有幸了,我又何德何能……若是苏公子不嫌弃,改日有缘再聚。”
司空公子笑道:“也罢,来人,带青公子前去挑选茶花,青公子,后会有期了。”
主人家一发话,苏洛卿也只得拱手,和许公子一起与我作别。
再三谢过,我跟着家仆快步离开待月亭。
所幸的是这一路在别样园间挑选茶花直到走出司空家的大门,也未看见那个花绾的身影,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浑身放松了下来。
幸亏走得及时……回去的路上,坐在马车里,我将挑选好的茶花放置在身侧。可惜,要是最后能得苏洛卿指点,会更加不枉此行吧。
摸索着茶花的枝叶,最终还是选择了精致小巧花色粉嫩的小桃红,如果是他,又会选择什么样的品种呢……
内心顿时觉得无奈。
这份心思,与其说是憧憬,倒是也有了一分较劲呢。
侧目看那点点粉蕾娇嫩无暇,点缀在深沉的绿色间,风采夺目。
只希望莫老爷能钟意,才能报答他给的这次机会。而炽锦公子,只求当真有缘,还有再相会的一天罢。
*
莫府前,我将茶花交予家丁后约定了次日再来后便告辞了。
虽然莫老爷有吩咐要将我送回清平乐,但在这之前还得先去一趟济世堂,以步代车总归更为习惯一些。
一路上一身锦衣惹得不少市井邻里侧目询问,直待终于回到石臼街已经将近正午。
虽然算是挺新鲜的一日,不过果然还是这里比较让人有安心的感觉。
仰头看着清平乐的老木牌匾,定了定神刚要迈进去,身侧有人翩然经过,掠起一阵微风。我侧目,却见这人一手怀抱着一株茶花,花枝绿叶挡去了他的大部分面容,但仍对上了一双明镜澄澈透着一抹清淡的眼瞳。
再定睛一看,那一袭白衣已然远至街尾去了。
我愕然愣在原地。看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伫立不动了。
“当家的,你回来了?……怎么站在这里不进来?”季翎忽而从身后探出来,见我神色恍惚,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怎么了当家的?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了?”
我回神。“哦不,没有,季翎,刚刚走掉的那位抱着茶花的客官是何人……舒容和云裳,店里一切都好吧?”
虽说上门即是客,但还是免不了有点担忧,这人行踪好诡异的样子,明明一派闲散的身姿,却仿佛御风而行……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了么?
“啊,他走了?”季翎一副困惑不已的样子,“他也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怪人,我都未看见他几时进的店门,一晃神又消失了……店里并无大碍,姑娘和少爷都好好的在后院。”
没有造成什么意外,我多少松了口气。
不过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还是能认出他抱着的茶花正是鸳鸯凤冠,那并非我店里有的茶花名种,这样看来莫非他也是受那司空家所邀的门客之一?可是司空家离这里路程不算近,而且石臼街皆是普通市井人家,他一身衣物看上去也非富即贵,怎会忽然往这种地方跑?
走得那么神妙,差点还以为是偷盗者了,咳。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担忧,季翎补充道:“放心吧当家的,那位公子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只是询问了一下这里桃花的情况而已。”
一颗心瞬间又提了起来。又是桃花。“我并未把桃花摆放出来,为何他会知道这里有桃花……”
季翎啊了一声,兴致勃勃地道:“说起这个,我也疑惑问了他,他说他是闻到的呢。”
呃。
闻?
桃花单独一株种在后院,与前庭相隔还挡着布帘,就算花香怎能四溢飘散到店中,这店里大大小小的花株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各种花香混杂一起,如何能辨识到桃花的气息,闻香而至?
……好厉害的人!
要是我也有这等本领该多好。
“我告之了他桃花不卖,他倒是也并未多作纠缠,只在店里转悠了片刻,转眼间便又不见人影了,大致便是离开了吧。”
跟着季翎进了店中,他还在回忆方才发生的奇事,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切仍是井然有序果无大碍。
稍微收拾了一番,翻开了一下今日的记账,回后院屋里换回自己的衣裳,因为始终惦记着云裳的情况,所以在料理院中花草之前还是先去了一趟对面的屋子。
屋门敞开着,云裳一如既往地半躺在椅上看着手上握着的书籍,白皙如雪的脸上隐约透着一股病态,虽是看书,却有些漫不经心一般,眸色松散清淡。身上半盖着一张厚毯子,一边的木桌上摆放着的是还未喝的汤药,散发着丝丝热气。
看来是舒容正准备午膳,他便趁机将药又暂时搁置了。
不过,以往的云裳皆是温文尔雅的神色,清幽淡雅,今日看上去却又有点不太一样?
……果然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吧。
我迈进屋中,正好引起他的注意,他抬眼,而后收起那份散漫,直起身来冲我轻柔一笑。“阿青,你回来了。”
“你又没按时喝药了。”我单刀直入,到底有些无奈,一边拉过一边的长凳坐好,将他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不慎碰到那双白璧无瑕的手,“啊,好冰……冷的话就别起身了,还是回床上躺着吧。”
刚要扶他起身又被他制止,微凉的手按在我的手上,语气竟也有几分无奈,“不,我没事的,放心吧,在这里就好了。”
我叹气,只得摩挲着他的双手慢慢地焐热。
感觉那双手指尖冰凉,白皙修长几乎有些握不住。
许久,我顿了顿,而后低声道,“那个……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放心吧,虽然我不太可靠,但是……”
“不,并非如此的。”他轻轻打断了我,眼帘微垂,喃喃道,“阿青很可靠,是真的,很可靠。”
我噤声看他,他眼睑水色,微微俯首,视线轻轻地落在自己被我紧握着的手上。
感觉空气中流动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似乎有点让人无力。
平静得无奈。
许久,他才微拧唇角,笑意恍惚。“只是因为太可靠,让我有些不安。”
掌中的双手渐渐回暖,周围的空气却依旧清凉。
喝下汤药之后云裳便又继续看书,我收拾好桌子,离开前又担忧地回头看一眼,才往花圃的地方去。
趁着离用膳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还能察看一下那几株海棠的情况,逢临冬日较之梁塘更为寒冷,为娇贵的花株避寒是十分重要的。能不能度过严冬到春来发枝,全看事先的准备。
自花圃间起身,松了松筋骨,不经意又看向云裳小屋的方向。
……不是不可靠,又为何要不安。
方才,隐约感到云裳似乎有些忧郁和乏力。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松了松衣襟。虽然知道不能急于求成……可是如今现在,此时此刻,有什么我能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