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从四肢渐渐蔓延到大脑,原来——人被淹死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刘华的意识在一点点游离,似乎已然不受自己控制。那两个家伙——她最后咬牙,这年头连死人都骗……
“救——救命啊,救——有人落——落水了!”河岸旁一个胖小子赤着脚,磕罢着冲着闻声赶来的村人比划着,“那里——她掉水里了。”
噗通一声,一个身影从河上一跃而下,在河面上又砸出一个漩涡。夏日的阳光洒在那人瘦削的背上,修长的手臂努力向前探着,却是抓了一个虚空,“阿敷——!”他的叫喊却很快被淹到嘴边的河水盖过,咕噜一声,呛了水。
这一下子,后面赶到河边的村人更是手忙脚乱,本来就一个人落水,这下却又要腾出人手救另一个。
“坚持住啊——”一个精壮的小伙子一声大喊,刚刚正在田里干活,赤条着晒得黝黑的脊背一个鱼跃,显然这落水的姿势比上一位好上不知几倍。
“壮啊——诶呦,我的壮啊,你可没事吧,你可吓死娘了。”一个包着头的婶子慌慌张张朝着这边的骚动跑来,跑得鞋都差点掉了,一把搂住站在河边傻了眼的胖小子。
“娘,我没事——”大壮回过神来,扒拉着把自己搂得死死的老娘,“你都快把我搂得喘不过来气儿了。”
“你个死小子!”女人喜急而泣,“你可吓死娘了——”
“咳咳——”却是一个白发老者拄着根藤棍,嘭地一拄地,“你小子没事,华家那父女俩可是要被你儿害得一命呜呼了!”
“木老头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壮婶是有名的护犊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丫头傻,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一定呢。”
“哼——!”木老头哼了一声,和这种护犊子的女人说不清楚,焦急地冲着河里张望。
女人们围在河边探着头,梁婶儿子在县城里当差,在女人中算是有点见识的。男人在下面捞人,她在上面,一边这一头那一头地在上面指挥着,另一边唏嘘着,“你说华家那大郎,平时毛毛躁躁也就算了,这个要命的关头,他不会水,却偏要往下跳,这不是添乱么!”
壮婶儿搂着儿子,也是呆呆地看着水里的男人们捞人,幸而这一阵天旱,好长时间没下雨了,水不至于那么深。
“捞到了一个!”一个泅到下面的汉子大喊,双脚踩着水,手扯着一个黑发铺散开,双眼紧闭的女孩。
“诶呦,谢天谢地呦——”梁婶抚着胸,“这是做了什么孽了,本来人父女俩就是缺衣短粮的,还碰上这个事儿。”
她的话别有所指,那边的壮婶听到眼眉就是一挑,村里人谁都知道她们俩不对付,但不等她说话,却听那拉着女孩上岸的汉子大喊,“完了,这丫头没气了!”
刘华不知过了多久,在水中的一秒仿佛万年,就当她感到自己快要与那水融合到一起时,突然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不断向上。耳畔是嘈杂的喊声,她好累,一面有个声音提醒着她,不能睡过去。
“你是谁?”仿佛一滴水滴入池中,她感到世界在晃动。一个略带着神经质的声音小声问自己,脑海中突然有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挤入。
“我是谁?”刘华皱眉,她还活着吗,她是战场上送命的刘华,还是——眼看着撞死父母的凶手逃离现场,却无能为力的那个父母口中的小华。
“为什么要当医生呢?”她脑袋上枕着冰袋,她也是病人,她不懂,为何父母却要离开她去照顾别的人。
“因为爸爸是医生……”这是爸爸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光影晃动,嘭!爆炸,站在街边脸烧得通红的她,本是要去找爸爸妈妈的,但却生生目睹了父母的车被突然驶出的卡车撞飞。
噗——的一声,一口水从她本紧闭的口中喷出,瘦小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纤弱得几乎透明的睫毛也随之一抖。
“啊——醒了,还活着——这丫头还有救……”
刘华颤巍巍地睁开眼,想要活动一下四肢,却仿佛灌铅一般,在那一瞬间她看到半空中那个白袍死神哧着牙,似乎一副——你看,我就说你会活过来的模样。
“……”她无力地看了那家伙一眼,想说什么甚至都不知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是谢谢?还是——去死!就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华大郎呢?”众人看到女孩被救了上来,刚刚松了口气,回过神却发现还有谁被忘在了脑后。
却见两个小伙子正努力推着一个人,像是推着口袋一般,两人上了岸都仿佛脱了力,呼哧带喘。
“怎么样?”岸上的人立马围拢过来。
那两小伙子抹着头上的水,无奈道,“要不是我们好不容易拉住,这华大郎还不知要往多深的水里扎呢——”目光移向,肚子被水撑得溜圆,眼睛紧闭,人事不醒的华大郎。
“唉——”木老头叹了口气,“华大郎一碰到女儿的事儿就犯傻,这父女是傻到一块去了……”
重新来到人世是什么感觉?再次苏醒来的刘华张开五指伸到眼睛前,阳光透过窗子上破的洞洒到她的脸上,温暖——她感觉到这种温暖一点点带动着血液流动,这就是活着的感觉么?
但是,她这种近似小资的矫情却并未持续多长时间,不知从哪里伸出的一只胖手,一把将她的手打落,壮婶啧了声,“我还以为眼睛里能有点活气儿了,能好点了呢,还是一样傻蔫蔫的。”
将乘着稀粥的破瓷碗啪地一声放到床边的凳子上,指了指碗,又指了指嘴巴,“吃——”看到刘华有些呆滞的眼神,又是一皱眉,嘴里嘟囔了句,“我就知道——”
咚地一声,木老头拄着棍子,横眉立目,“华大郎还没醒呢,你就想给人家女儿气受了?!不想赎罪就走人,别在那儿碍手碍脚的!”
这话说的可是太不好听了,壮婶的脸就拉了下来,不乐意道,“我这是好心,可不是赎罪,”走过木老头子的身边道,“上次就有个道士说过,这丫头是个祸星,留在村儿里,迟早就是个祸害——”
木老头子冷哼一声,别过脸,“就是祸害,人家华大郎也认了,用不着你操心!”
听着他们的话,虽然有些不着边际,但是刘华心中是明白的——自己,是个累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占着新身体的原因,四肢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她转过头看向那粗瓷碗,肚子咕噜一声。
头顶一个身影挡住了从窗洞透过的光亮,拄着藤木棍一瘸一瘸的木老头看着眼神呆滞地盯着饭碗的女孩,“饿了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