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盛开的时候,韩轨率部自颍州班师回朝。八日之后,高澄晓告满朝文武大丞相高欢病故的消息。
大魏国主临朝致哀,并下诏令高澄为使持节、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并承袭渤海王的爵位。
在这场新旧更替的大戏中,高洋亦是青云直上,奉旨摄理军国大事,身兼数职,几乎接替了高澄此前所有的官职,第一次尝到了权利的滋味。
“大人——”
兰改一声低唤,惊飞了勾栏上的金丝雀儿。高洋心里隐隐有些怨气,紫袍一甩在几案边坐了下来,摆手将薛氏扫地出门,懒散开口,“何事?”
凑近半步,压低嗓音回话,“突秃佳已将伽罗公主接回了邺都,明日即入王府。”
高洋沉默了许久,忽觉心口隐隐作痛,“知道了,你下去吧。得空去问问突秃佳,问她的病是否已经好了。”
“朝廷上下自三天前就纷纷去王府道喜了,大人这样不闻不问反倒惹人猜忌。”
“不是叫你预备礼物了么?”猜忌......大哥何等伶俐的人儿,当真看不透他与伽罗的关系?眉心微微皱了皱,瞬间驱散了脑海中关于那碗汤的记忆。
“礼品早已办妥,却不知大人是不是打算亲自去。”
“你猜得透我大哥的心思吗?我是去好,还是不去好?”
“小的猜不透,听凭大人示下。”恭顺的抱拳一拜。
高洋跟随兰改出了醉香楼,云冠华裳登上了闹市间异常扎眼的官车。隔着珠帘小声嘀咕,“陪送公主入府的命妇定了么?”
“定了。按老夫人的意思,咱家夫人算一个,段家夫人算一个,其余几位皆是同宗妯娌。”
“呵,我以为祖娥还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呢。”因为这醉香楼里的两朵名花,惹得李祖娥动了真气。他就不明白,同样是女人,祖娥因何容得下伽罗,却容不下这两姐妹呢?
兰改轻咳一声,“在夫人的眼里,大人不是寻花问柳的酒色之徒。”事实上在他兰改心里高洋也不是那样的人。
“呵呵,我就是!嗜酒、好色,她早些年没看出来罢了。”一个酒色之徒往往胸无大志,在这风头浪尖上,胸怀大志的人是最让权利所畏惧的,让所有人失望,也包括自己,才是生存的明智。
远远望见王府的华车迎面而来,兰改赶忙命人路边退避。但见珠帘摇曳,金铃作响,借着穿透帘篾的光线隐约瞥见车内闪耀的金玉之光。
伽罗......
高洋被一缕熟识的香风怂恿着,第一时间跳下官车,站在路边久久注视着缓缓驶过眼前的车舆。
她没看到他么?
或是,真的把他忘了.......
“大人,走吧。”兰改幽幽叹了口气,私以为像伽罗公主那般性情的女子,对一名酒色之徒是生不出什么好感的。
而就在那一刻,高洋下定决心亲自去大哥府上贺喜,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一面,惦念,只为看她一眼。
一大早,李祖娥早早梳洗完毕,换了粉红的裙裾霞披,斜插芙蓉乘车赶往渤海王府。
妻子带搭不理,高洋自觉有些无趣,百无聊赖地唤来侍女梳洗更衣,有意无意地扫几眼脸上突兀的斑块,越发少了几分底气。
纳妾不似大婚,没有太多繁冗的仪式,只望亲朋好友在场做个见证,亦是向不知情者昭示女人从此换了身份。
高澄的府上早已是姬妾成群。一位位国色天香的佳丽,浓妆艳抹凤冠重簪,宛如下凡的仙子。更有正房夫人乃是当朝天子之妹,其人身材匀称,风姿绰约,黄袍加身位局正中,凸显皇室威仪。
接亲的花车停了下来,李祖娥与段韶的女人先后下了车,命人挑起珠帘,以红绸牵引车内的女子缓缓步下牛车。只可惜那张俏脸被盖头上的垂珠遮挡着,轻摆的柳腰拽着一缕香风,袅袅婷婷地跨进了王府的侧门。
在酒宴上,高洋如愿见到了那副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颜。只是神色有些木讷,规规矩矩地伴在高澄身后,不笑,不答,不发一言。
高澄以为,得了那样的病能够医到今天这个程度已经实属不易了,不敢寄望她像正常的女子那般明艳姣好,只要别突然发作惹人笑话就是了。
余光频频扫过一脸挫败的二弟,心里嘲讽咒骂:呆子就是呆子,不懂掩饰自己的情绪,天底下哪有弟弟当着哥哥的面这样看他嫂嫂的?那是什么见鬼的表情?仿佛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似的。
“子进!”忍不住将兄弟出窍的鬼魂唤回身体,遂将女人斟满的酒塞进对方手里,“贤弟坐拥天下第一美女,莫再胡思乱想了吧。”转头看了看把酒围观的段韶,提高嗓门说笑道,“这男人与女人就像这酒壶与酒杯,没有一个酒壶满足于一只酒杯。段表兄以为令妹可配得上我家兄弟?不如就由我保个大媒,再添一桩喜事如何?”
高澄的突然兴起,弄得段韶措手不及。叫自家妹子嫁给高洋说来是高攀了,可他这表弟自幼脑袋就像短根弦似的,想一出是一出,如今又染上了这嗜酒好色的毛病,终日里喝的烂醉,时不时眠花宿柳,他那妹子嫁过去往后的日子也未见得多么舒心。只是渤海王金口一开,便是再想推脱也没了余地,无奈之下,只好违心应允。
高洋的目光终于从伽罗的粉面移到了段韶的脸上。大哥是看他眼巴巴的可怜,好意甩给他一副疗伤药吧?可见大哥并不明白他的心,他要的是伽罗,不是随便塞给他一个女人就能代替的。
站在高澄身边的伽罗看了看段韶,又看了看高洋,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面若春桃,红霞飞渡,笑着笑着索性放下手里的酒壶背过身去,一时笑得前仰后合。
高洋心头恍惚升起一丝憧憬——
她还记得他吗?不然,她在傻笑什么呢?生就一个醋坛子!她打心眼里不愿意他纳妾,就连李祖娥她都容不得,听了这话她就崩不住了……